公主方才在甬道上对升平王的声声质问和撕心裂肺，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无法上前阻止。她自幼陪在公主身边，十几年了，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素来明艳，沉稳的公主这般撕心嘞肺的模样，她的哭喊声便是一下一下地揪着自己的心。可是，她小小婢女，却无能为力，只能像如今一般，熬好姜汤站在一旁。
忽然，沈含羞沙哑无力，带着哭音的声音缓缓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上响起，“去把灯盏都熄灭了吧！太亮了！”
海棠心中不忍，也不敢出声反驳，只能缓缓将殿内的灯盏大都熄灭，挨着床榻案桌的留下了几盏。
“太亮了！都熄灭了！”沈含羞痛苦地闭上眼睛，再次出声。
海棠只能再次将灯盏熄灭，唯一留下了一盏。
沈含羞依旧能够感受到亮光，赫然通红含泪的双眼猛然睁开，双手击打着软塌，扯着沙哑的嗓子嘶喊，“我让你全都熄灭了！你听不到吗？太亮了！都给我全部熄灭掉！一盏都不许留！”
海棠被沈含羞猛然的哭喊给吓到了，心中一紧，连忙出声，“是是！公主！您别着急！奴婢这就熄灭！这就熄灭！”说着，海棠连忙将最后的那唯一的一盏烛火熄灭。
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殿外电闪雷鸣的声音从未间断，不时发出的闪电映得宫殿内的通明。
“你下去吧！”殿内陷入一片黑暗，沈含羞的心似乎平静了一点点，语气稍稍有所缓和。
海棠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出声，“公主！奴婢陪着您吧！”
“我让你下去！你听不懂吗？难不成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我让你下去！”沈含羞好不容易微微平静下来的情绪瞬间便又爆发起来，纤细的手敲打着床榻，有些癫狂地出声哭喊，带着异常的癫狂。
“是是是！奴婢马上下去！马上下去！”海棠从未见过公主发这么大的脾气，只能连忙出声安慰，不敢再多言一句。
海棠退下去后，沈含羞痛苦地闭上眼，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眼泪早已打湿了她姣好的面容。一声一声，令人的心都狠狠揪在了一起。她蜷缩身子，如同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盘旋在悬崖边上，只要一不小心便会彻底掉下去一般，而此刻的沈含羞早已经在沈意行答应娶别人的时候，便已经坠入了无尽的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我爱你~怀素~为什么！为什么！你能不能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一点也好啊~我这么爱你，难道你看不到吗！你能不能不要娶别人！你能不能喜欢我啊~”
沈含羞紧紧抱住蜷缩的身子，痛苦地闭着猩红的双眼，苍白青紫的嘴唇喃喃自语，晶莹的泪水早已经打湿了枕头。
沈窈窕和沉韵走到忠华门，已经是入了夜，下着倾盆大雨，到底也不好寻找马车，沈窈窕只能径自地走出忠华门。却是被忠华门的侍卫给拦住了。
“什么人！这个时候出宫！”因是雨夜，大雨倾盆，禁军也看不清来人是沈窈窕，桐油伞已经遮去了沈窈窕的脸，自然不识。
沉韵拿出令牌，旋即冷声呵斥，“放肆！长阳公主岂是你们能拦的！”
禁军侍卫一见，大惊失色，连忙跪了下来，“参见长阳公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公主恕罪！”
沈窈窕眉眼沉沉，肖似一汪枯井，沉韵凝着眉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旋即，连忙出声，“都起来吧！公主有急事需要出宫回府！你等还不让开！”
“是！长阳公主请！”禁军侍卫连忙退居到一侧。
彼时，沈意行站在忠武王府青梅嗅的院子中，大雨落在程亮澄澈的地砖清晰作响，青衣锦袍窄衣束腰早已被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冰冷的雨水瞬间他清冷俊美的脸庞缓缓滑过落下，眉眼沉沉，剑眉紧锁，凝着冰冻的层层寒霜，他阖上沉沉的双眼，脑海中蓦然涌现过往的一幕。
“快走！琰儿！快走！别管母亲！快走啊~！”
雅致的厢房之中，黑衣人无情地残杀，手起刀落，割断女人纤细的脖颈，鲜红的血溅在了灰白的窗纱上。美人的女人犹如秋风吹落的叶一般无力地倒在了地上，脖颈处鲜血直流。此时，床榻下，一个俊美的孩提之年的孩子捂着嘴哭着，看着自己的母亲倒在地上，最后那一眼，留下那抹凄美的笑。
熊熊大火之中，一把火将那画舫上的厢房烧了一个干干净净。
沈意行紧紧地闭上了眼，双手的拳头捏得骨节声声作响，不停地喘息引起胸口过多的起伏，下颚紧紧绷着，似乎在极力地隐忍和克制。
墨风站在不远处，笔直地站着，陪着殿下一同淋着雨。
一抹藕断色的身影缓缓抬着早已打湿的精致步履缓缓踏着雨水走了过来，裙角处早已染上不少的泥泞，却没有一丝的格格不入。
沈窈窕看着站在雨中淋雨的沈意行，心中狠狠地揪在了一起，她缓缓撑伞走了过去，将伞遮过沈意行的头顶，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看着他早已被雨水打湿，紧绷的脸庞。
忽然，没有了雨水的洗礼，沈意行缓缓睁开了眼，扭头看向身边的人儿。
“哥哥，是我！”沈窈窕强忍着心中的疼痛，扯着沙哑的嗓子缓缓出声，看着眼前素来光风霁月的男子变得这般狼狈，失魂落魄，她的心早已经被人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沈意行那深邃漆黑含着冷冽的眼眸在看到沈窈窕的这一刻突然变得清明温和了起来，眼眶带着异常的猩红，似乎有晶莹在眼眶中逗留闪烁，喉咙间涌上一抹异常的腥甜，扯着沙哑无力地嗓子，道，“……姁姁……”旋即，沈意行伸出手来，一把紧紧抱住了沈窈窕，紧紧贴在自己的怀中，头无力地抵在她的肩上，阖上了双眼。
姁姁，还好！你在！只要你能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沈窈窕眼眶微红，缓缓抬起手揽住他伟岸的身子，一滴清泪随着阖上的双眼痛苦地落下了下来。
风雨而至，无情地落在沈窈窕撑着的伞，泼墨的夜色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两人。
青梅嗅宽阔的屋内，因是下雨，燃着通红的炉子。沈意行换了打湿的青衣锦袍，只穿着白衣的里衣，坐在案桌旁的软塌上，一只手无力地撑着身子，沈窈窕微微蹲在他的身前，为他包扎着手上的伤。那是沈意行方才捶打宫墙留下的伤。
沈意行眉眼沉沉，深邃漆黑的眼眸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为自己包扎受伤的手的姁姁，认真专注，眸子中充满担忧，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沈窈窕缓缓替沈意行包好了手，缓缓抬起眸眼，朝他看去，正好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眸。沈窈窕的心中猛然一怔，旋即，缓缓出声，“哥哥，你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她原本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眼前自己最为敬重信任的哥哥说，可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话戛然而止，仿佛被噎喉间，什么都说不来了一般，只能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那个质问斥责的权力，她知道哥哥做的决定素来有自己的道理，她也不愿多问，不想给哥哥徒增烦恼。其实，她很清楚，哥哥答应纳闻人寞为侧妃，不仅仅是为了皇伯父亲口允诺的恩赏一事。而这隐藏之下血淋淋的真相，便是这只不过是哥哥避免娶含羞姐姐的理由。
她知道，以哥哥的性子与能力，再加上皇伯父的疼爱与纵容，如果哥哥真的不想纳闻人寞为侧妃，便是毁了这个允诺，这份恩赏，根本不在话下。可是哥哥却是答应了这份恩赏，并不是他想要娶闻人寞，而是，而是想避开姐姐。
她不知道哥哥为何这般做，她不愿看到姐姐伤心，也不愿强迫哥哥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沈窈窕缓缓起身，准备离开，沈意行心中猛然一紧，站起身从身后揽住她的纤纤细腰，抱在了怀中，手臂层层收紧。苍白的嘴唇不停地喘息，伴随着胸口微微的喘息，在沈窈窕白皙如玉的小耳间吐气如兰，声音带着异样的嘶哑，又好像无尽的悲痛，“姁姁！别走！陪我待会儿！”
沈窈窕心中猛然一紧，不知为何紧贴着靠在哥哥的怀中，竟让她的心慌乱不已。本能地想要挣扎，可是他似乎察觉到沈窈窕的想法，手臂蓦然受尽，将沈窈窕困在自己的怀中。可是，听着他无尽嘶哑的声音中含着悲痛，她放下了挣扎的手，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她不忍心！
这可是她最敬重最信任的兄长啊！
黑白分明的忠武王府，处处透露出世袭的尊贵与威严，青石板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青色苔藓，朱红围栏盘绕蜿蜒着才开的夕颜。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电闪雷鸣，也不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雨水侵蚀过后的泥土带着丝丝芳香，雨珠自芭蕉叶上滚落下来到地上，落尽泥土之中。
听得到几声微弱的蝉鸣，伴随着那深褐色的廊下挂着的鸟兽笼子，一一作响。挂在高高的屋檐上的风铃，被风吹得发出清脆的响声。
金碧辉煌，端庄大气的大殿，桌上的紫金香炉被雕刻成精致的小兽模样，兽嘴中不停地吞吐着氤氲的檀香，在此时鼻尖轻嗅格外静心养神。
顾王妃为尊，沈意行，沈窈窕为次，跪在了大殿上铺着的暗红锦绣毯子上，恭敬拂身有礼，不发一言。身后依次跪着沈芳菲和闻人寞，以及一众贴身有地位的侍女侍卫。其余的外面的宽阔的院子中，跪了满满一地的伺候的人儿。
内贵人吴兴站在台上，高扯着嗓子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女闻人寞，医治长阳公主有功，特册为升平王侧妃，择日入府！钦此！”
“民女闻人寞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跪在地上的闻人寞嘴角不由得泛出得逞的笑意，微微上扬，今日的她似乎便料到了圣旨会来，一改往日素净雅致的白色纱衣，穿了一件淡粉的襦裙，倒也精致大方，可配上那得逞诡异的笑意却显得几分令人心生不快。
内贵人吴兴将圣旨交到闻人寞的手上，脸上泛着一丝意味深长地笑，“恭喜了！闻人姑娘！”
“多谢总管大人！”闻人寞眼眸微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顾王妃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眉眼沉沉，素来温和娴雅的神情似乎染上几丝埋怨，在惜禾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沈意行和沈窈窕这才起了身。
顾王妃缓缓出声，“总管大人！陛下的意思是？”
内贵人吴兴恭敬地笑了笑，眼眸中闪烁着犀利的光，似乎余光极其不善和讽刺地扫了闻人寞一眼，紧接着淡淡道，“王妃娘娘，陛下说了，虽然下旨将闻人姑娘赐给了升平王殿下为侧妃，若是论身份倒是当不起侧妃。升平王殿下的侧妃是何等的尊贵，不过闻人姑娘到底是救了长阳公主的，便依着闻人姑娘所言，做升平王殿下的侧妃。”
内贵人吴兴的话像是一把狠厉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插在闻人寞的心上，被狠狠地打脸。闻人寞的手在宽大的袖下紧紧地捏紧，面上倒是装得平静无波。
沈窈窕瞧了一眼沈意行的脸色，只见他眉眼沉沉，素来温和从容的脸此刻却早已布满寒霜。剑眉紧锁，紧抿着唇，笔直地站在那，紧绷的下颚看得出他极力地隐忍与克制。
内鬼人吴兴紧接着又道，“陛下说了，过些时日，长德郡君也要嫁入容平王王府了！这些事凑在一起，自然是繁忙的，便让王妃娘娘紧着长德郡君吧！至于其他的，便由王妃娘娘您做主！”
“谢皇兄隆恩！有劳总管大人！”顾王妃连忙微微颔首应声，眉眼平静清冷。
“王妃娘娘客气了！”内贵人吴兴连忙诚惶诚恐。
顾王妃昨日歇息得早，可是发生的所有的事儿，今儿一大早便全都知晓了。沈含羞不单单是顾王妃最看重最想要的儿媳妇，也是顾王妃嫡亲姐姐端元皇后的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脉，更是顾王妃的嫡亲侄儿。而今，闻人寞却成为了沈意行的侧妃。那么，若是日后沈含羞想要嫁给沈意行，必然就要打破大宸千百年来的规矩。
因着沈窈窕的原因，顾王妃对着闻人寞倒也喜欢得紧，觉着与寻常女子不同，住在王府的这些时日，顾王妃都是让人按照沈窈窕的规矩伺候的。只是没有想到看起来这么清绝出尘的一个姑娘竟然打的是升平王侧妃之意。
方才内贵人吴兴所传永昌帝的话中，很明显听得出永昌帝对闻人寞的不满，让其不必举行大婚之礼，一切从简，就是为了长平长公主沈含羞。
顾王妃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的儿子，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心中也不好受，态度尽量温和，淡淡出声询问，“雁回！你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