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马不停蹄
王承苦2025-11-10 11:305,996

  引子——末了,克林分析说:“从殉情事件开始,余德槐就极力反对警署介入调查,之后又试图暗杀我。如今冯会英被害,事态已经非常严峻,但他仍然不肯上报警署。从我以往的经验来看……我觉得十有八九不仅仅是怕丢掉镇长位置这么简单。”

  

  

  次日,羊盘村。

  克林再次见到殷铁生时是这天早上的八点钟,对方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尽管克林对他越来越反感,甚至已经在表情中时不时地表现出这一点,但对方对此似乎毫不在乎,一副“天塌下来,只要不砸在自己身上就能无所谓”的样子。

  克林是刻意在半道上把他截住的,因为从冯会珍和朱桂堂口中所得知的关于殷铁生的消息来看,他不认为在家里就能轻易找到他,相反,在半道上来个突然“袭击”机会要大得多。

  殷铁生顺势倚在路旁的一棵桑树上,语气颇为轻蔑:“怎么大探长,找不到凶手,现在查到我头上来了?”

  克林面有愠色,但依旧顺着心中的条理问:“你错了,本探长不会刻意针对谁,也不会刻意不针对谁。我问你什么你就如实回答就行了。”

  “那你可得抓紧了,”殷铁生两脚前后位置掉了个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树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仍十分不屑地说,“我还赶着到城里去呢!”

  克林脸上露出了对对方不屑态度的更大的不屑,他冷冷地问:“冯媒婆你认识吗?”

  殷铁生似乎立马就知道了对方在试探自己,所以毫不迟疑地答说:“当然认识。我还央她给我说过亲呢。”

  “是赵家姑娘?”见对方应答从容,克林也不再试探。

  “没错,”殷铁生点头,“看来大探长也不是什么进展都没有嘛,居然连这些事情都打听清楚了。”

  克林仍忍着怒气,对对方的冷嘲热讽置之不理:“冯媒婆死了——”

  “我知道。”铁生抢着说。

  “我知道你知道。”克林继续说,“我要问的是你前天去哪里了?和谁在一起?有没有见过冯会英?”

  “前天我和老何在镇上茶馆喝茶,”铁生说,“不信你可以去问。”

  “哪个老何?”

  “何荣辉。我邻居。”

  “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有。我们是上午到的镇上,直接去的茶馆,到了中午,我们去‘迎客楼’吃了顿饭,之后继续回茶馆泡着,下午往家走,之后我一直在家待着没出过门。”

  “分别是几点钟?”

  “前天的事我哪记得住,再说了谁会没事老去看时间。”

  “那你在此期间有没有见过冯会英?”

  “没有。”铁生开始有些不耐烦,“你不就怀疑是我杀了冯媒婆嘛!你要不想走弯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她的死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这个你说了可不算。”克林摘下一片桑叶,捏着叶柄转动着,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就因为冯媒婆没给我说亲,你就认为我杀了她?”铁生的不耐烦中多了几分焦虑。

  克林依旧转动着手里的桑叶,笑而不语。

  “简直荒谬!”铁生说完,就径直要走。克林并不阻拦。

  走了两步,铁生又回过头来:“大探长,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可以去找老何问,实在不行,你可以去迎客楼问伙计,当时我们还跟一个伙计因为算错饭钱的事嚷了几句。你要还不信那就去茶馆问。我们去的那家茶馆叫‘福来茶馆’。真搞不懂你们,本来挺简单的事弄得这么复杂。”

  “这么说你只能告诉我这些了?”克林问,依旧微笑着。

  “那倒不是,”铁生说,“至少我还能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铁生看向他手里转动的叶子:“你拿的那片叶子上有虫。”说完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克林把手上的桑叶翻转过来,一只体貌狰狞的绿刺蛾正趴在桑叶背面上蠕动着臃肿丑陋的身体,顿时吓得他寒毛直竖,猛地甩手将叶子扔出老远……

  尽管铁生刚才说得信誓旦旦,克林却并不因此而真的不去证实。当然,他也没有真的笨到每个地方都去跑一趟,他只是挑了条近道去了何荣辉家……

  何荣辉三十多岁,体型肥胖,原本不高的个子因此显得更加矮了。他嗓门很大,有着一脸憨厚相,属于那种不管别人说再离谱的事他都愿意相信的人。村里有的人认为他不是憨厚,而是智力有问题。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凑热闹,听新奇事儿,这是他能和铁生打成一堆的主要原因。他结过婚,但老婆跟别人跑了。因此即便是单身,村里也没人拿他当光棍看,甚至很多人都可怜他,认为他老婆给他脸上抹了黑。在这点上,他其实是比好吃懒做的铁生更受村民待见的。当然,也有很多不厚道的村民喜欢拿“戴绿帽”的事来开他玩笑。对此,他从来不生气,他只怪自己没本事,甚至连跟别人私奔的老婆也未曾责骂过一句。

  克林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锁好院门,扛着锄头准备往地里走。克林一来,他立马露出憨厚的笑容。

  没等克林发话,他先笑嘻嘻地开口了:“我知道您,您是城里来的那个大探长。”他笑的时候,眼睛被两腮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线。

  克林点点头,微笑着。尽管他也管自己叫“大探长”,但比起殷铁生来语气里少了几分揶揄多了几分敬重。

  “探长这次又准备到谁家去调查呢?”他又问,依旧微笑着。

  克林抬手一指:“谁家也不去,就找你。”

  何荣辉愣了一下,四外里张望了一圈,发现也确实不像是找别人,于是把锄头顺势往墙头一放:“探长找我什么事?”

  克林看了看门头:“这个……方不方便我们进去说?”

  “哦!”何荣辉这才反应过来,“方便方便,我马上开门。”随后他开了门,两人进屋,之后何又在克林示意下关了院门。

  两人到了里屋,克林坐在饭桌前的一张高脚凳上,说:“找你了解了解殷铁生这人。”

  “您说铁生啊,”一提到殷,和克林相对而坐的何荣辉笑得更灿烂了,“他是个好人。”

  “嗯?”克林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肯定他是好人?”

  “当然了,”何荣辉笑说,“他每次跟我讲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收很少的钱,有的时候还免费讲给我听。”

  “就因为这个你就认为他是个好人?”克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当然了,”何荣辉说,“谁对我好,谁就是好人。对了,探长想了解他什么呀?”看到克林若有所思的样子,何追问。

  克林回过神:“是这样,我想知道前天你在干什么?去过哪些地方?和谁在一起?”

  “前天?”何荣辉边回忆边说,“前天我就跟铁生在一起。上午去镇上喝茶,下午回来的。”

  “中途有去过别的地方吗?”

  “就去饭馆吃了顿饭。”

  “什么茶楼饭店?”

  “茶馆叫福来茶馆,饭店好像叫迎什么来着,我第一次去,又没注意看,所以记不清楚了。”

  “迎客楼?”

  “对对对。”何荣辉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饭店。”

  “中间有发生什么事,或接触什么人吗?”克林已经感到失望,但仍不死心地追问着。

  “有一件小事,”何荣辉说,“吃饭的时候,伙计把我们的账算错了,多收了钱,铁生和他嚷嚷了几句,还是掌柜的出来说好话把两人分开了,要不然得动起手来。至于说接触什么人……路上有个卖糖葫芦的对着我俩吆喝了两句,算吗?”

  克林摆摆手,脸上的表情越发失望……

  经过打听得知,何荣辉家离冯会珍家并不远,克林从何家出来后又转道去了冯家。

  冯会英的尸体停在自家中堂里,只有一些简单的丧葬品,连具棺材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只有一扇旧门板用来停厝尸体。由于克林事先打过招呼,所以并没有太多亲友前来吊唁,只有作为姐姐的冯会珍在旁守着。

  克林到达冯家时冯会珍正背对着自己在一个搪瓷盆里不停地烧纸,那场景如同第一次到陈家时看到的那样。不同的是,这次克林看到对方的行为后立马上前操起水壶浇灭了盆里的火,一缕青烟和纸灰随即腾空而起。

  “你干嘛?!”冯会珍蓦地起身,愤怒地看着克林。虽然知道来人是克探长后愤怒的表情少了些,但依旧对此感到很生气,且十分不解。

  “呸呸!”克林用手拂了拂眼前飞起的纸灰,把沾在嘴上的纸灰吐掉,后叱责说,“不能点火你不知道吗?!”

  “今天又不是忌丧日,怎么就不能烧纸了?”冯会珍反过来质问。

  克林指着尸体,同样愤愤道:“她是被冻死的,只有在常温下我才能更准确地判断尸体变化,你一烧火,室温被人为增高,我就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死的了。”

  冯会珍听了,自知理亏,不再争辩,默默用脚把火盆踢到一边。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末了她向克林表示道歉。

  克林戴上手套,走到尸体旁,同时问:“烧了多久了?”

  “没多久,应该不影响吧?”冯会珍抱着侥幸的态度试探性地问。

  克林俯首看了眼盆里不多的纸灰,然后又把目光转移到大门,吩咐说:“把院门敞开,窗户也开开,让空气流通,尽快将室内恢复常温。”

  冯会珍连连点头答应,并一一照做。

  克林按了按尸体的皮肤,又撑开死者的嘴检查了喉舌,之后包括衣物、头发、四肢及指甲都细针密缕地检查了一遍。

  冯会珍在原地立了半晌,只看到克林围着尸体转了好几圈,时而沉思不语,时而低声自话。终于她耐不住,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探长?这回能找到我妹妹死亡的线索了吧?”

  “和上次在冰窖差不多,”克林回说,“周身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发现其他外伤和中毒现象,而且从红色尸斑、苦笑面容、还有因立毛肌收缩导致的鸡皮状肢体等尸状来看,可以肯定只是冻死。至于冻死时间仍不能确定。对了,李忠一不是来看过吗?他怎么说?”

  “和您说得差不多。”冯会珍回答,“具体的还是你自己亲自去问吧。我啥也不懂,说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克林默默点头,也不再多问。

  从冯家出来后已经快到午饭时间,由于李忠一家本就在鹤壁村和羊盘村的交界处,因此克林决定先去找李忠一。

  李忠一的诊所不大,但因他医术精湛,且又是这一片少有的几个诊所之一,因此找他看病的人很多,甚至有不少有钱人从城里城外慕名而来,就为了让他亲自给自己拔一次火罐刮一次痧。

  常言道医者仁心,行医人大抵是受欢迎的。况且李忠一七十多岁还在镇上开诊救人,因此在镇上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人。就唯独有一点遭人诟病,就是他除了治病救人,有时候也应村长或镇长之邀重操前清时擅长的验死验伤之事。就为这一点,经常让第一次听说这事的求诊患者心里老大不得劲儿。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他也拿这事吓退一批慕名而来的有钱人。这些人大抵没什么大病,有的只是为了让他给把把脉按按穴位,而这些人也是最容易被吓退的那部分。

  克林到达时诊所门开着半扇。诊所有个牌匾,上面镌刻着“无恙馆”三个大字。楹木上刻了副标准的七字行业联:

  唯愿世间人皆健

  难得医馆我独闲

  克林刚踏进门槛,就见李忠一将一个妇女患者送出了门。随后进屋,李忠一说:“克探长来想必是为了冯会英尸体的事。”

  克林拿起药架上某味草药嗅了嗅,很快又放回去,拍了拍手,回头看着李忠一说:“没错。来看看我俩查的结果有没有什么出入。”

  李忠一“呵呵”笑了笑,示意克在一张椅子上落座。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并翘起了习惯性的二郎腿。

  “其实探长您自己查了就行。”李忠一坐到他旁边,依旧谦逊地笑着,“我老了,那点验尸手段过时了。现在你们都是用各种进口仪器来验这验那,我这土方法不一定管用。”

  见李忠一这么说,克林反倒对自己一开始对对方的不信任感到惭愧,他连忙摆手说:“您老谦虚了,西方技术是先进,但中国人有中国人的方法,几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能说没用呢。您别忘了,世界上第一本法医学专著可就是我们中国人写的。再说现在情况特殊,一些仪器也不具备,您把您查到的情况说一下就行了。”

  李忠一这才放下心来,把对冯会英的验尸情况述说了一遍,结果和克林依照现今验尸手段得出的结论几乎一模一样。

  最后克林满意地点点头,又把话题转向了验尸之外。

  “李老是石关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是吗?”克林问。

  李忠一摇头:“说土生土长倒算不上,但来这里定居……”说到这他掐指算了算,很快便接着说,“也有三十三年了。我老家本是地处华东一带的一个富饶小城,清末常有兵燹之祸,列强对中国开战不断——我母亲就是在甲午战争期间被日军的流弹给打死的。战争结束后,也就是光绪二十二年。为避免再遭战祸,我带着年迈的父亲迁徙到这个小镇来了。这个镇地处偏僻,非常穷,但缺点也恰好是它的优点。因为地方偏僻,战乱反而极少祸及。后来民国政府成立了,我也从父亲手里接过衣钵成了一名中医,一直做到现在。”

  “您在这里已经三十多年了,”克林抓住重要的信息追问说,“那您一定很了解余德槐这个人吧?”

  “了解一些,不多。”李忠一答。

  “他也来找你看病啥的吗?”克林继续问。

  “有时候来,”李忠一继续不紧不慢地答说,“他喜欢我给他拔火罐。”

  “他是什么时候做上镇长这个位置的。”

  “民国六年。”

  “当了十二年的镇长了?”克林有些惊讶。

  “是的,这个穷地方上面本身就爱答不理的,另外还听说余镇长在五院里有个关系不错的亲戚,具体在哪个院不清楚,总之只要没什么大过,余镇长在石关镇的位置就是雷打不动的。”

  “这么回事啊,”克林啧啧嘴,“难怪胆子不小。”

  “我说克探长,”李忠一露出纳闷的神色,“你来不就是为了冯会英的事吗,怎么突然又对镇长的事这么感兴趣?”

  克林叹了口气,为了查到更多的线索,他把对余德槐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跟李忠一说了,就连偷袭的事也没有隐瞒。

  末了,克林分析说:“从殉情事件开始,余德槐就极力反对警署介入调查,之后又试图暗杀我。如今冯会英被害,事态已经非常严峻,但他仍然不肯上报警署。从我以往的经验来看……我觉得十有八九不仅仅是怕丢掉镇长位置这么简单。”

  “那探长的意思是……”李忠一说到此想了想,才谨慎地接着说,声音也小了许多,“难不成您怀疑镇长和这几天的命案有关?”

  “不准确,”克林摇头,“跟这个比起来,我更相信他是在隐瞒什么。他不一定是杀人凶手,他不敢让警察来镇上兴许是怕某件事东窗事发。”

  “照这么说,这件事一定和殉情事件有关了?”

  “也不一定,如果警察在调查殉情事件过程中会使他以往的罪行露出马脚,他也会阻挠大家报案。”

  “这就奇怪了,”李忠一露出更加不解的神色,“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镇长犯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呀。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警署介入命案呢?”

  “您好好想想,”克林提醒说,“有些事只有被发现了才会知道它见不得人。您可以着重回忆一下之前镇上有没有存疑或有争议的事件与他有关?”

  李忠一回想了好些时候,突然说:“想起来了!你要这么说我倒真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克林大喜,急问。

  “就是洪范成一家无故失踪的事,这件事在当年可是件大事。”

  “洪范成?他和余德槐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李忠一说,“洪范成是石关镇上一任镇长。他跟余德槐一样,都是靠着关系上去的。后来上头下来文件,让余德槐代他。两人起初还是私交不错的朋友,后来为着镇长的位置两人闹得挺不愉快。民国六年清明前夕,洪家失火,一场大火把屋子烧得干干净净。大家都以为他们一家六口被烧死了,结果火扑灭后,上面派人来查,连半根骸骨都没找到。大家议论纷纷,大多都认为他们是被烧成了灰,也有个别人说他们迁到别处去了,因为不想让别人占便宜,便把房子烧了个精光,不过这个说法我一直没信过,他那房子再怎么贱卖也比烧掉好。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蹊跷。”

  “从那以后你们还听说过洪范成的消息吗?”

  “没有,”李忠一摇头,“谁还提他呀!而且镇长只要一听到有谁议论姓洪的就立马甩脸子。”

  “看来这里面还有蹊跷。”克林预感到有一部分真相在向自己招手了。

  “探长是怀疑这件事和镇长不让报案的行为有关?”李忠一问。

  “洪家和陈家还有赵家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克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这就不清楚了,”李忠一摇头,“反正我是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行,我知道了。”克林说完便起身告辞。李忠一连留他吃饭的客气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方就已经走出了诊所。

  

继续阅读:第二十九章: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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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推理奇案:石关镇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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