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程笑石又三两步走到克林前面,背对着前方,一边缓步后退一边说:“贺朋舟家的板车在一个树林里找到了,而且我在上面找到了半个赵丁宝常吸食的烟泡,可以证明凶手拉赵丁宝去墓地时就是偷的贺家的板车。”
回到羊盘村的住处,程笑石正吃完饭准备收碗。克林自己舀了碗饭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着。
程笑石看着他忍不住笑了:“饿成这样,比我吃得还急,看来跑的地方不少,收获肯定也不小吧?”
克林没有立马回话,只见三下五除二,还没怎么夹菜,碗里的饭就已经见了底,比之前程笑石的吃相还要难看。他起身去添饭时才开口说:“你说对了,收获巨大。”
程笑石很好奇,正准备再问,克林拿筷子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欸——你不说雷公不打吃饭人吗?有什么事咱们饭后再说。”
“行行行!”程笑石笑着摊摊手,不再说话。
饭后,在屋外的一条林荫小道上,两人一边漫步一边交换各自的线索。
“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走在前面、双手放在胸前的克林头也不回地说。
“行!我先来。”程笑石爽快应道,同时快走两步,直至和克林并肩而行才放慢速度,随即接着说,“我找到的线索恐怕不比你逊色。”
“那我一定洗耳恭听。”克林欣然一笑。
程笑石又三两步走到克林前面,背对着前方,一边缓步后退一边说:“贺朋舟家的板车在一个树林里找到了,而且我在上面找到了半个赵丁宝常吸食的烟泡,可以证明凶手拉赵丁宝去墓地时就是偷的贺家的板车。”
“好。”克林兴奋地一击掌,“车在哪儿发现的?现在在哪?”
“就在离紫萍河不远的一个小树林中,车已经被贺朋舟带回去了。不过我已经把在上面找到的烟泡带回来了。”说着程笑石拿出一个小纸袋,里面装着那半拉儿烟泡。
克林接过看了看,又闻了闻,说:“没错,和赵丁宝烟杆里的烟泡味一模一样。果然是个好线索。不过,怎么找到偷车的凶手依然是个难题。”
“那就得看你那边有什么好消息了。”程笑石背过身去,边走边说。
克林再次看了看手里的烟泡,小心地放到自己兜里收好,之后快步跟上:“我今天见了四个人。三个消息:第一可以确定冯会英是在前天晚上到昨天早上期间被冻死在冰窖的;第二殷铁生的邻居何荣辉证实他和铁生一直在一起,殷铁生没有充足的作案时间;第三余德槐之所以偷袭我并阻止众人报案可能是和前任镇长洪范成十二年前离奇失踪有关。”
“这么说我们又多了一件案子要查?”程笑石扭头看了眼克林,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可以这么说,”克林点头,“从殉情事件起余德槐就开始阻止报案,冯会英死后依然如此,可见不单单是怕丢了镇长之位。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怕我们查出他的一些隐恶,而这件隐恶十有八九和前任镇长全家失踪有关。”
“那依你的意思……我感觉我们人手越来越不够了。”程笑石耸耸肩,有些无奈。
“或许没这么糟,”克林说,“我们先把赵丁宝和冯会英的案子解决了再说。”
“等一等!”程笑石突然停下脚步,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克林也停了下来:“怎么啦?”
“想起一件事,”程说,“你不说殷铁生曾经找过冯媒婆,想让她帮忙说合赵凤霞吗?”
“没错,有这事,怎么啦?”克又问,仍然一脸疑惑。
程继续说:“我们怀疑包庆喜,其假设的杀人动机是他喜欢赵凤霞,为赵凤霞报仇而杀人。而殷铁生喜欢的人也是赵凤霞,这么说他也有为了报仇而杀人的动机。就算他的邻居能证明他没有杀冯媒婆,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杀赵丁宝。况且眼下还没有证据能证明杀害赵丁宝和冯会英的一定是同一个凶手。虽然现在的包庆喜嫌疑很大,但在找到确凿的证据确定凶手身份之前我们还是应该一视同仁。”
“说得有理,”对程笑石这番话,克林极为赞成,“现在仔细一想,头七那天殷铁生似乎还真没有出现在现场,这么说赵丁宝被害他是有充分的作案时间的。”
“对对对,”克林越想越急,立马打定主意,“趁着吉昌还没回来,我们先去镇上跑一趟。殷铁生说他今天会去镇上,我们先去找他问问看。”
程笑石没有异议,两人立马找了辆马车往镇上赶去……
“……今天刚得到的消息,就在上个月,杨虎城将军攻克了山东郯城的刘家庙,击毙了匪首朱贵信王毓和等人,救出肉票五百多人。五百多人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石关镇的落虹村总共才四百多人,这相当于是把一个村的人全绑走了。这边山东的好事还没来得及高兴,那边河南又出事了。就在杨虎城将军剿匪报捷的第二天。具体来说就是公历的6月23,也就是夏历的五月十七。河南渑池遭到匪劫,数百户人家被焚,架走肉票三百多人。听消息灵通的人说,这个土匪头子来历也不一般,据说和朱贵信还曾在同一个山头拜过把子呢……”在一个镇郊小院里,一个戴着眼镜,身着长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正坐在台阶上的书案前,对着院坝里坐在小板凳上的殷铁生侃侃而谈。他手里拿着折扇,案上放着醒木,旁边摆着紫砂茶杯,说到精彩之处便拍上一拍——尽管“台下”就一个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摆得十足。
殷铁生听完一段便拍手叫好,并说:“孙先生,这渑池的土匪头子姓甚名谁,到底什么来头,查清楚了吗?政府会不会还派杨将军出马剿匪?”
孙先生端起紫砂杯慢吞吞地呷了口茶,后说:“你别着急,这个消息暂还不明确,预知后事如何,且等下回再来。”说完拿起醒木“啪”地一声落下。
铁生又问:“对了孙先生,今天你讲的这些都没讲过吧?你知道,我还得靠它回村里挣点饭钱呢。”
“你放心,都是外边刚进来的消息,热乎着呢。这事我懂,卖给你的消息我绝不会在茶馆里说。等你下次来,我再给你讲讲西北的饥荒情况。”
“好好好。”铁生连说了三个好字,又从怀里摸出几个叮当响的银币,递给对方,“有劳孙先生了。”
孙先生假意客气了一番,接过银币揣进兜里。这时院外传来敲门声——
“怎么,孙先生还约了人?”殷铁生问。
孙先生摇头:“没有啊。”说着便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外面站着克林和程笑石。
“二位是——”
“是孙进卿先生吧。”姓孙的话还没说完,克林就发话了。
孙先生点头:“是我。”
克林目光越过孙进卿的肩头,看到了院子里的殷铁生,并指着他对孙说:“我来找你的客人。”
说完克林便和程笑石进了院子,殷铁生看到两人,先是一脸错愕随即又恢复正常,问:“大探长还不死心呢,竟找到这里来了!反正今天该说的我都说了,那冯媒婆的事跟我真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程笑石小声在克林耳边说了几句话,克林对殷说:“冯媒婆先放一边,我们这次来是为赵丁宝的事来的。如果你不想在这打扰孙先生就跟我们出去说。”
孙进卿忙说:“原来是克大探长,不打扰,不打扰。”之后转向殷铁生,“铁生啊,克大探长我听说过,他舅舅就是诸城鼎鼎有名的侦查科长苗定安,我想他不会冤枉你的。”
殷铁生见孙先生相劝,只好答应了克林随两人出去,表面看是给了朋友个面子,其实也是借此机会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免得探长发起火来自己反而下不来台。
从孙家出来,克林也没有特意找什么地方,就随意走着,在路过一片两边种有松树的开阔地带时他停了下来,程笑石和殷铁生也随即停下。克林环顾四周,见这里鲜有人来往,十分安静,是问话的好地方,便开始质问起殷铁生来。程笑石则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站在一旁仔细聆听,脚下时不时地踢着地上形状各异的石子泥块。
“赵丁宝出事那天你在哪里?”克林问殷铁生。
殷铁生仍摆出一脸的不耐烦,反问:“到底哪天?我记性不好。”
克林答说:“就夏历五月二十六那天。去过哪?做过什么?详详细细地说清楚。”
“那天早上九点我起的床,”殷铁生开始懒洋洋地回说,“先给自己泡了壶早茶提神,然后去老何家借了两个鸡蛋,一个普通的,一个双黄的,之后我炒了份蛋炒饭吃。接着我看到天气不错,就把家里堆了七八天的脏衣服洗了,衣服很脏,洗了足足一个多小时,之后我把衣服晾在院外的竹竿上。接着我又——”
“打住打住打住……”克林做出暂停的手势,脸上已有怒容,“说重点,别扯这没用的!”
“大探长你可真有趣,”殷铁生揶揄道,“你让我说详细点,我说详细了你又嫌我废话多。我说少了你又说故意隐瞒。”
克林没理会殷的抱怨,走到程笑石身旁,小声问:“上次你去欲仙居,老板怎么说的来着?”
程笑石抬头看向四周,同时回说:“那天侯长义和赵丁宝两人是两点五十到的欲仙居烟馆。待了四个多钟头。赵丁宝七点钟左右离开的烟馆。”
“行,这么说我知道该怎么问了。”克林说着又转向殷铁生。程笑石则开始在附近踱步,脚下依旧时不时地踢着石子。
克林问殷铁生:“那天晚上七点到第二天发现尸体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做什么?”
“巧了,”殷铁生一脸得意,“这下我算放心了。那天下午六点起我就跟孙先生在一起,那天他在福来茶馆说‘济公传’,我去捧了他的场子,一直到晚上七点半,我请孙先生在酒楼吃了顿便饭,吃完饭都已经九点了,天色太晚,我也没回去,就上他家借宿了一宿第二天才回去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克林听了,给程笑石递了个眼色,想要他去证实。程笑石立马会意,转身便往孙进卿的家走。之后克林看着殷,又问:“当时就你自己,还是和何荣辉一起?”
“就我自己,”殷回,“我倒是喊了老何,他说地里有些农活走不开。”
“你跟孙进卿什么关系?”
“孙先生是镇上小有名气的说书人,关系广,各个地方都有朋友,经常书信来往。我呢喜欢在他那里买点小道消息,然后添点油加点醋,讲给村里那些爱听稀奇事又没工夫泡茶馆的人听。当然,我也不是白讲给他们听,都是要收点辛苦费的。今天来找孙先生主要就为这事。”
“你还真会做生意。”克林用不褒不贬的口气说了句,之后又问,“对了,你说的福来茶馆在哪里?”
“就小南街上,挺有名的一个茶楼。到镇中心一问就知道了。”
克林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他看对方从容不迫,表情自然,看上去丝毫没有说谎的样子,心里反倒凉了半截——如果殷铁生说的都是实话,意味着自己又将白跑一趟。
不一会儿,程笑石回来了,对克林耸耸肩说:“他没撒谎,而且他还说那天听说书的人不少,也有认识殷铁生的,还说如果咱不信他可以去找其他听客打听。”
克林把手一抬,有些失望道:“不必了,我们走吧。”
在路上,克林不止一次叹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程笑石说:“现在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吉昌了,希望他能在旗袍女方面找到些线索……”
在两人叫了马车准备返回村子的时候,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窜了出来,吉昌回来了,带着一脸胜利的笑容。
克林喜出望外,忙把他叫上马车,没等吉昌开口克林就问:“怎么样,有什么好消息没有?”
“当然,”吉昌一脸得意,“我这次进城不仅找到了旗袍女,还有个意外的大收获。”
“太好了!”克林以拳击掌,激动地说,“先讲讲旗袍女的情况。”
吉昌开始讲述:“赵丁宝这个人自私,贪财,但却是个少见的情种。旗袍女名叫房秋月,昨天我去了她家,当然,确切地说那是她和弟弟房志贵租赁的房屋。十几年前,赵丁宝还没有堕落,那时候他年轻气盛,有着做大事的决心。彼时年轻漂亮的房秋月因双亲早逝,和弟弟在诸城街上靠卖艺为生。房秋月负责弹奏小曲儿,房志贵则表演一些杂耍把戏。虽然吃穿不是问题,但抛头露面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也就是在这时候,赵丁宝无意间碰到了两人表演,当时他就被房秋月的美貌给迷住了。后来的日子里赵丁宝经常去看房秋月弹曲儿,给的打赏也是最多的。就在第二年的元宵节那天,赵丁宝把话坦明了,而早就猜中对方心思的房秋月接受了他的求爱——对了,顺便提一句,那时候赵丁宝还没有沾上鸦片,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房志贵知道赵家家底不错,自然也不反对。但是意外来得太快——就在赵丁宝琢磨着怎么把这件好事通知家里人时,房志贵急匆匆跑来告诉了他一个噩耗:有个当大官儿的找人把秋月带走了,而且是带到自己家做了姨太太。这对赵丁宝可是个晴天霹雳,从此对房秋月是朝思暮想,想到茶饭不思,别人问起他也半个字都不肯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堕落了,一蹶不振,不仅沾上了鸦片,还变得越来越自私自利。唯独有一点,他忘不了房秋月,因此打房秋月被掳走做了人家的姨太太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第二个女人。后来,那个当大官儿的和土匪勾结被毙了,房秋月也终于逃了回来,但她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已经变了个人似的赵丁宝。之后她决定终身不嫁,和弟弟相依为命过一辈子,算是报答赵丁宝为了自己终身不娶的恩情。”
吉昌讲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克林听得着了迷,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吉昌的“故事”已经结束。
“我仿佛听了一段‘赵房’版的‘梁祝’,你呢?”克林说着看向程笑石。
程笑石没有克林那么动情,甚至有些冷血,他把手一摊,无动于衷地说:“我想这就是人类在标榜自己时喜欢在动物前面加上‘高级’二字的原因。但对我来说,如果给两只狗足够的自由空间,它们之间未必没有这样的感情。”
克林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向吉昌:“还是一贯的动物思想论,我就多余问他。”
“纠正一点,”程笑石说,“我并非单纯的动物思想,我只是把人类自诩的‘高级’二字给取了下来,把人类的地位放到了动物界的平等位置。”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吃叫花鸡,吃猪肉呢?岂不是和自己的动物平等论相悖?”克林似乎故意要拆程笑石的台。
然而程笑石的理论体系并没这么容易被攻破,他不甘示弱说:“我吃肉并不代表动物之间不平等。这只是弱肉强食的自然体现。再重申一遍,我只是习惯于把人类还原到动物的本性来讨论,并不是说动物平等就是互不侵犯。另外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残忍的事实,人本禽兽,只要给你足够的条件和环境,你所自诩的人类独有的文明将在诱惑面前败得彻彻底底。这种诱惑可以来自金钱、权利或者单纯的性。我们口中所谓的高级文明不过是国法和人类的信仰在起到一定的约束作用罢了。”
“好了好了,你说得都对行了吧!”克林趁隙打断程笑石,“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这些话题。”
随后克林转向吉昌:“让你问香包的事问了吗?”
吉昌“哦”了一声,连忙从身上掏出香包和花剩下的钱:“香包我问了,不是房秋月的,她也没见赵丁宝以前有过。我看这香包十有八九是赵丁宝被害前刚捡的。他本身好贪便宜,就是女式的他也肯用,至少能祛祛臭味散散蚊虫啥的。”
克林只接过了香包,并示意他把钱收回去,吉昌也不客气,只是谢了一句便把钱塞回自己口袋。
对此回答克林有些失望,想了想没想明白,只能先放一边,之后又问:“你不说还有什么意外收获吗?赶紧说说。”
吉昌看看克林,又看看沉默下来的程笑石,最后又转回克林身上,说:“我在城里碰到包庆喜了。”
“什么?!”这次是克林和程笑石同时脱口而出。
“我说……”吉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好几个来回,最后仍落在克林脸上,“我在城里看到包庆喜了!”
“你能确定没有看错人?”克林问。
“看得清清楚楚。”吉昌说。
“太好了,他人现在在哪?”
“我把这事告诉了警署的人。”
“啥?现在警署所有人都知道了?!”克林感到震惊的同时还有些愤怒。
“克探长你放心,”吉昌连忙说,“我打听到您最信得过的人是吴焕生警官。包庆喜的事我只告诉了他一个人。他还说让你别担心,明天他就会亲自把人给送到村里来。”
“那就好,那就好。”克林松了口气,听到明天包庆喜就会被送回来更是转怒为喜。
程笑石问:“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所有关于嫌疑人的调查都走到尽头了,”克林微微叹了口气,“包庆喜嫌疑越来越大了。而且目前为止,他是唯一能合理解释墓穴注音符号的嫌疑人。就是放在赵丁宝、冯会英两人身上来看,他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同时具备动机和条件的嫌疑人。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来看,当排除到只剩最后一种可能性的时候,或许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