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头七
王承苦2025-11-10 11:305,140

  引子——他强压怒火朝向众人说:“我是石关镇的一镇之长。你们的幸福安宁是我做镇长应尽的责任。如今镇里出了这么个不祥之事,我不能坐视不管。冤死之人必生戾气,戾气重则必生厉鬼,厉鬼恶则必请端公驱之。——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训诫,我看谁敢阻挠?!”

  

  

  从马家回来,克林又马不停蹄地去了陈家找沈慧春,只因对方为置备丧葬一事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并没提供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克林虽然意识到了危机,但一想到从殉情事发到现在好几天过去了大家都相安无事,又不禁松了口气。有时候细想起来,甚至一度认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以至于如此的杞人忧天。

  从陈家回来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这天包庆喜来得迟,克林随便煮了碗面吃,等他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碗都刷了。

  今天包庆喜带了两把竹扇来,两人一人一把,坐在院里乘凉,闲话。

  “探长,那件事有眉目了吗?”包庆喜一巴掌拍在长满汗毛的腿肚子上,问。

  克林若有所思地看着空中飞来飞去忙着捕食的蜻蜓,手里漫不经心地摇着竹扇,丝毫没听到包庆喜在说什么。

  “克探长!”包庆喜拿扇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加大声调又喊了一声。

  这回克林回过神来,忙问:“你刚才说什么?”

  包庆喜开玩笑说:“是不是想心上人了?”

  这下包庆喜倒真说到克林心坎上了。确实,出来这么些天,他唯一挂念的就是孟雅纯。

  克林是个性格豪爽的年轻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私人情感,见包庆喜猜准了也不否认,反而继续用开玩笑的口吻回说:“我不想心上人,难不成在这发呆想你啊?要不是为了向雅纯证明自己我才不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喂蚊子呢!”说完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结果蚊子没打着,白白扇自己一巴掌。

  包庆喜咧嘴笑了,很快,他便把话头转入正题。

  “克探长,”他说,“殉情自杀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此时克林也恢复严肃,他说:“我已经知道镇长害怕的真正原因。”

  “哦,是什么?”包庆喜追问。

  之后,克林把镇上传闻和去程山村见马向南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说得很详细,几乎是和盘托出,唯一有所隐瞒的就是吉昌装哑巴和疯子的事。

  听完克林所说,包庆喜露出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余德槐不愿意让外界知道,是因为他深信这个传闻,而传闻中的复仇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让上面的人知道镇上有人蒙冤自杀,还留下这些复仇诅咒,那么他镇长的位置就会动摇。所以,他才严令村民不得把自杀事件传扬出去。”

  “没错,”克林点头,“正是这个意思。不仅如此,镇上的镇民对这些封建传闻大抵深信不疑,一旦知道死者的复仇用意,必定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所以这也是姓余的不敢把事情闹大的原因。不过就眼下来看,事情正朝着余德槐期待的结果发展。”

  “那还请探长加把劲,把事情给他闹得越大越好。”

  克林突然看向包庆喜,有些不快:“我可说好了,本探长只是对杀人命案感兴趣,可不是来给你当搅屎棍的。实话跟你说吧,我之所以留在这里绝不是因为相信什么复仇禁忌,而是担心有人借封建传闻当靶子来杀人。”

  “是是是,”包庆喜见探长生气了,忙道歉不迭,“是我思想有问题。这样吧探长,陈殿新和赵凤霞是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溺死的,这样算来明天就是他俩的头七了。我们这儿有个说法,人死后的第七天,魂魄会回家探视。如果头七那天都还没有什么事发生,您要回城,我绝不留你。”

  克林心想,反正天色也黑了,怎么着也得待到明天,如果明天真的平安无事,待在这里也确实没什么意义了。

  于是他对包庆喜说:“那行,我就再等一天。明天如果没有复仇事件发生,就说明不会有人利用禁忌,同时也证明你们的传言完全就是封建迷信。另外还有一点,根据尸体的腐败程度,他们很可能在发现尸体的前两天就已经溺亡了。”

  “这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了,”包说,“反正我们这里就是这么算的。只要溺死且不知道具体的日期,就统一照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来计算头七的日子。”

  克林笑笑,没再说话。

  “对了探长,”包庆喜接着说,“如果明天真的发生了什么,您是不是也相信这些诡异的禁忌呢?”

  克林“呵呵”一笑:“当然不信。但如果真有复仇事件发生,那只能说明一点——确实有人在拿死亡禁忌当自己行凶杀人的幌子。如果真是那样——”突然克林嘴角一扬,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虽然很遗憾,但自私一点来说,我非常乐意接受这样的挑战。”

  

  次日。陈家。

  今天是“做七”的日子。沈慧春找了十几个道士和和尚,在院里设了醮台,各种烛台、香炉、供果、招魂幡等物,一一具备。

  两帮人像唱戏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按照当地习俗,先由道士替死者“开路”,只见一个为首的黄袍道士站在醮台前,念念有词,烧了一道符水,浇在棺材的头尾及两侧,之后又拿鸡冠血在棺材上粘鸡毛,并往棺材里撒米。再之后,便开始请死者五服以内的亲人围着棺材走三圈,谓之“绕棺”。绕棺时道士引导在前,手摇三清铃,脚迈八卦步,口中依旧念念有词,众亲属则紧随其后,缓步绕棺。绕毕,则吩咐将棺盖钉死,谓之“闭殓”。做完这些,道士们便暂时退下,换由僧人围棺而立。

  僧人们手持木鱼,一边敲一边念诵经文,念经文时院里的锣鼓手们需与之配合,讲究的是一顿三响,即念经文的僧人每停顿一次锣鼓声便敲响三声。棺材前的亲人们也必须恸哭配合,且越大声越好,以示吊唁诚意。以上僧人做的这些,便是超度。

  就在仪式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忽然余德槐带着独耳邹长顺从不起眼的人群中站了出来,跟他俩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打扮怪异的男人。

  男人一身巫觋打扮,臂画纹身,面涂油彩,光着一双大脚,还露出半个同样画着油彩图案的蛤蟆肚。因为画了花脸,看不出来他的年纪,只见他姿态夸张,一直在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他说话瓮声瓮气的,跟感冒了鼻子不通气一般。

  余镇长跟大家介绍说:“这是我从外地专程请来的‘端公’。陈殿新和赵凤霞殉情而死,此乃大冤,也是本镇的不祥之兆,所以有必要请个端公来做做法。大家没意见吧?”

  余德槐没和陈家人商量,找来专门驱鬼的端公做法,这让沈慧春很是不快。她直接用质问的口气问镇长:“余镇长,我儿子和凤霞自杀,确实是冤,但你找个驱鬼的人来是哪门子意思?而且我儿子会死全是那个缩头乌龟赵丁宝逼死的。今天头七,他都不敢来,要说有鬼他心里的鬼才厉害着呢,你还是把这尊神请到赵家去做法吧,我儿子他们用不着。”

  此时院里的村民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有说同意做法的,也有认为不合情理支持陈母的——其中尤以包庆喜吼得最凶,但大多数人还是因为不愿得罪镇长而选择缄口不言。而在这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中,克林也是其中一个。不过他不说话不是因为惧怕权势,而是想看看这出荒诞戏这群人到底想怎么唱。在克林左顾右盼时,发现吉昌也在场,此时他仍如往常一样装疯扮哑,站在人群最后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

  本来余德槐就是假意客气,见沈慧春公然顶撞自己,顿时便怒了,气得脸色铁青,只因人多不便发泄出来。

  他强压怒火朝向众人说:“我是石关镇的一镇之长,你们的幸福安宁是我做镇长应尽的责任。如今镇里出了这么个不祥之事,我不能坐视不管。冤死之人必生戾气,戾气重则必生厉鬼,厉鬼恶则必请端公驱之。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训诫,我看谁敢阻挠?!”

  邹长顺仗着主子气势,瞪了陈家人一眼,警告说:“镇长办事,谁要阻挠,我可不客气!”

  话说完,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接着余德槐便给那端公递了个眼色。那男人会意,立马手舞足蹈地跑到醮台前,一把将香炉推到一旁,开始摆弄起自己的法事来。沈慧春想要去阻拦被陈双拉住,并一个劲地劝慰着。

  那端公先是拿出一个用红布封口的土罐放在台上,然后点燃香火,用香火将红布烧出一孔。之后他又拿出一小把酒米放在布上,接着取出法器师刀和画了符箓的令牌。只见他一手摇动师刀,一手用令牌拍打桌面,并伴着高声大吼,想要将罐口的酒米抖落进小孔中。待米粒悉数落入后,又重新拿一红布封口,并用令牌蘸着红墨在上面画了一道镇鬼符箓。做完这一切,他命人将土罐埋在了院旁的一片竹林里。之后便郑重宣布自己已将恶鬼埋在地下,永世不会出来害人。最后余德槐带领村民们鼓掌庆贺,好一派和谐欢快景象……

  就在大伙儿把丧事闹得像过年一样时,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只鸵鸟。村民们立马把目光聚往一处,都看向那只毛色黑白相间,拱背、长脚、秃头,而且还有些丑陋的鸵鸟,很多人不认识,便向身旁看似见多识广的年轻人打听。

  余德槐面露怒色,对大家喊着:“是那个怪人来了!”

  克林听余德槐这么说,还以为是在指吉昌。遂朝吉昌看去,对方却和村民一样,在看着人群中不知所措的鸵鸟傻笑。

  克林正纳闷时,一个和吉昌一样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甚至可以说有些邋里邋遢的男人走进院里。他穿着一件麻布短袖和大肥裤,衣摆和裤腿上已经积有一层油晃晃的污垢。由于杂乱的头发和髭须很好地隐藏了他的真实年龄,所以仅从表面来看很难猜测出他有多大。

  他走到院子中间,先像个古人一样对着两具棺材拱了拱手,口中轻声念了一句“打扰了”。之后又对大伙嬉皮笑脸地说:“不好意思,打搅各位愉快的心情了。这鸟类跟人类一样,爱瞎凑热闹,我拉都拉不住。我这就走。”

  说完赶着鸵鸟就往外走,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程笑石!”余德槐突然叫住男人,并警告说,“下次你再不分场合乱说话,可别怪本镇长不客气。”说完便从腰间掏出扇子呼哧呼哧扇起来——这似乎已经成了他心情不快时的习惯性动作,并非单纯为了取凉。

  那男人只是停了几秒,然后头也不回地大笑离开了。

  听到“程笑石”这个名字,克林立马在人群里找到了马向南,问说:“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怪人?”

  马向南回说:“没错,就是他。这人性格乖僻,喜欢独来独往,戒备心极强,有一双怀疑一切的眼睛。他从不在意仪表,言行举止都异于常人,令人费解。尽管如此,他却有着一套完整的说辞来解释自己所有异于常人的行为。说出来你可能会很惊讶,他喜欢管吃饭叫‘进食’,外出叫‘活动’,男女间的争情夺爱他管这种行为为‘争夺交配权’。甚至在他的眼里,人只分两种——雄性人类和雌性人类……总之,在他的世界观中,人也仅仅只是一种动物而已。有的人觉得他就是一个没有人性的疯子,而有的人因为他喜欢研究动物行为学而调侃他为‘纯粹的动物学家’。正是由于他的这种怪癖,没有情感和道德思维的束缚,才使他有着与众不同却又精准无比的洞察力和痕迹勘查能力。这也是为什么我说你需要找人帮助时就找他的原因。”

  听了马向南的话,克林确实有些惊讶,他感慨地说:“听你这么一说,这程笑石还真是个怪人啊!”

  “这还不止呢,”马向南继续说,“其实‘程笑石’并不是他的真名。确切地说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他也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往。也没人知道他具体是哪天、为了什么来的石关镇,总之他搬来石关镇后就一直住在程山村。他刚来时曾有一个怪癖,经常喜欢一个人盯着石头傻笑,一开始大家都当他是个疯子。但由于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疯子,事实上他的逻辑能力比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强。所以后来人们觉得一直喊他疯子有些不雅,因此就根据他的怪癖给他取了‘程笑石’这个名字。而他,尽管有了名字,却依然固执地管名字叫‘人类识别称号’。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或者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

  克林兴致大涨,说:“听你说了这么多,我倒是真想和他接触接触。我是研究心理学的,像这种怪人,可是研究‘变态心理’的好对象。”说到这他突然又感到有些遗憾,“今天是头七,如果今天还没有任何值得我留下来的事情发生,我也没机会找他帮忙了……”

  做七的道场被余德槐这么一打搅,乱了程序,吵吵闹闹的一直到晚上很晚才告结束。

  转眼头七的日子就过到了尽头,正如克林猜测的那样,这一整天时间里,石关镇都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泛起哪怕是一丝微弱的涟漪,就连夫妻间吵架的事都没有发生。

  

五月二十七,这是头七后的第二天。这天克林起了个早,起床草草扒了口饭,便收拾行李准备回城。  临走时他在饭桌的茶壶底下压了十几张崭新的壹元纸币,算是给这几天照顾自己的包庆喜的酬劳。

  克林锁好门,提着行李箱刚走出院子,便见包庆喜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赶来。他并不意外,他以为对方是来送自己的。

  克林把钥匙递给他:“来,包子,这是钥匙。这些天也麻烦你了,我给你——”

  包庆喜没有接钥匙,反而抢过他的行李,并打断他的话说:“克探长,您走不了了!”

  克林以为他又来劝自己留下,便有些不耐烦:“你不用劝我,这次我必须回去了。”说着要去拿自己的行李箱。

  包庆喜敏捷地一扭身,躲过克林伸过来的手,忙解释说:“您先听我说完。今天是陈殿新和赵凤霞上山下葬的日子,结果赵凤霞的棺材始终推不进去,你猜怎么着?一直不敢露面的赵丁宝死在墓穴里了!当时我也在场看了,发现死了人立马跑回来截你来了。现在是当地村长在那看着,已经有人去通知镇长了,您也赶紧去看看吧。”

  克林震惊:“是在陈家后山对吗?”包庆喜点头。

  克林抢过自己的行李,重新回了屋,并吩咐说:“你先去告诉村长,不要乱动现场。我马上到。”

  包庆喜点点头,又撒腿跑回去了。克林重新回到房间,放好行李,换了身衣服,又拿了双手套戴上……再次出门时刚走出几步又突然折回来,把刚才压在茶壶下的钱重新收回自己口袋。

  

继续阅读:第七章:“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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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推理奇案:石关镇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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