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程笑石弯腰从河滩上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振臂一甩,石头“嗖”的一声从手里飞出,在水里打了十几个飘儿,最后落到对面左侧的河滩上,一只白鹭惊飞到了更远的河滩处。
从实验室出来,克林拉着程笑石去了紫萍河。
“克探长,这次去紫萍河你又想找什么呢?”在去的路上,程笑石不止一次这样问,而一向喜欢直来直去的克林这次却又卖起了关子。
“这么多天了,现场的痕迹肯定是再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见克林一言不发,程笑石又继续说,“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一直走到临河的那段路,克林才终于开了口:“之前你说无论凶手换鞋与否,只要他返回紫萍河,你就能查出他留下的脚印。我不否认这点,但我突然想到个问题,同样是逻辑问题。在我们提出返回作案可能之前,我们的重点只在去往鹤壁村的痕迹上,也就是说当时我们并没想过要检查回来的痕迹——至少你当时还不够重视这点,这也是为什么你实际提取的鞋印等模型都是去往鹤壁村墓地方向的原因。换句话说,穿什么鞋确实不影响你检查,但方向会。——因此,我依然认为光靠路上的印痕来判断凶手是否返回过紫萍河太片面。正如你所说,没有谁的思维是绝对严谨的,你也不例外。”
“我承认,”程笑石说,“当时我确实把重点放在了去往墓地的脚印上,但这不代表我没有检查,我虽然没有提取回程脚印,但我的确有全面检查过,确实没有发现和赵丁宝之死有关或可能有关的回程脚印。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信你,别人信吗?”克林说,态度很坚决,“既然没有实证,那我们就不能仅依靠鞋印来下结论并以此推动调查。”
“那依你的意思……”最后程试探着问。
克林没立马回程,而是沿着斜坡下到河畔,“砉”地惊飞路旁的一只白鹭。他看着平静的河面说:“虽然我更愿意相信你说的那种情况,但我们必须弄清楚凶手到底有没有回过紫萍河。如果凶手没有回来过,那在河畔葎草丛里捡到的烟杆又该如何解释?”
程笑石走到克林身边,也望向平静的河面。
“凶手很狡猾,”程笑石刚一出口就感觉自己是在说废话,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所有关于痕迹上的线索都是他故意留给我们或者不怕被我们发现的。”
“我相信,百密必有一疏。”克林眸子里透露出一股自信。
程笑石弯腰从河滩上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振臂一甩,石头“嗖”的一声从手里飞出,在水里打了十几个飘儿,最后落到对面左侧的河滩上,一只白鹭惊飞到了更远的河滩处。
“如果能确切证明凶手没有来过这里,”程笑石开始在河滩边走边说,“那我们就能把凶手锁定在墓穴方圆几里的人家。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最终我们在户外没有发现其他可供淹死人且作案时不易被察觉的水坑或池塘,那么作案地点就不得不扩展到某个人家的井里或水缸中。虽然范围不小,但既然是和赵丁宝有仇,那么稍微一排查,也能很轻易地锁定嫌疑人。——我也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在此之前我们必须用令人信服的方式排除掉凶手在这里作案的可能性。”
克林看着空旷的河对岸,若有所思地说:“赵丁宝被淹死的时间最大可能是在晚上九、十点钟,那时候村民应该都还没有入睡,如果凶手真在这里动手,或许有人能碰巧看到呢?”
程笑石摊着手环顾一周:“你瞧瞧看,这里哪里有什么人家?”
“万一有人在地里干活——”
“没有,”克林还没说完程笑石就断了他的念头,“赵凤霞和陈殿新刚刚在这条河里淹死,这里的村民都怕惹晦气,就算以前有在这附近熬夜干活的人现在不到天黑也都回去了。”
克林朝周围望了一圈,硬是没有看到一户人家。只是在对面河岸旁的一个矮丘上升起一缕炊烟,依然连房屋都看不见。
“那里有一户人家。”克林指着炊烟的方向说。
程笑石早就发现那缕炊烟,便不以为然地说:“那又怎样?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而且房子背在山坡后面,凶手在这里作案那户人家连听都不一定能听见,更别说看见了。”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问问,”克林坚持说,“凶手这么狡猾,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我们都应该试试。”
程笑石回头看着他,催促说:“那还愣着干嘛,走啊!”
克林正想着事情,猛地回过神,率先朝斜坡迈了几步:“走,走,走。”
两人所在的这段河面没有桥,要到河对面就必须绕远——先回到大路上,然后往前走三四里地,最后再乘坐村里唯一一条公用的渡船过河。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羊盘村人家户最集中的地方,而靠近这里的河段便是渡口所在。
克林在前,程笑石在后。克林不会划船,拿着竹篙在船头忙活半天,差点把船都打翻,最后还是程笑石把竹篙接了过来。 “也是,”程笑石打趣说,“忘了你们心理学教授不会教你们划船。”
克林虽是个爱说笑的人,但此时心里忧虑重重,没心思开玩笑,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随后便催促程抓紧撑船。
河面不算太宽,没多一会儿便到了对岸。上了岸,两人又开始往回走。又走了十来分钟,便到了之前在河滩看到的那道河湾。
紧靠河湾的是几座连绵迤逦的矮山丘,山丘下有一户孤零零的人家,房屋不大,而且显得有些破旧,没有院墙,甚至连耳房也没有一间。房前有一个空地——当地人称这种没有院墙围着的房前空地为地坝。虽然此时已没有炊烟从那根黑黢黢的烟囱升起,但毋庸置疑,之前克林两人看到的炊烟就来自这里。
“唉!”克林见状,不禁叹了口气说,“孤零零的房子破旧不堪,连个邻居都没有,又不通路,估计不是鳏寡就是孤独。”
而两人刚一走进地坝,忽然就听见屋里传出一年轻女子的“救命”声,程笑石暗叫不好,转向克林:“有情况!”
克林是个急性子,加上又是在案件复杂关头,自然而然地以为有人绑架妇女,这次使出了全身的莽劲儿冲上去—— “啪”地一声重响,门没有开,但门中间的拼接木板却踢了个大窟窿。
克林想也没想就弯腰要往里钻,结果刚进去半个身子,又面无表情地退了回来,默默地走到程笑石身旁,腮帮子微微鼓起,像憋着什么似的。
“到底怎么了?”程笑石依旧没反应过来。
克林终于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一手搭着程,一手往门的方向指着,一边笑一边吞吐着说:“不……不是……那个救命。你……自己看。我实在憋不住了。”
程笑石朝他身后看去,门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出来了,手里还系着裤腰带。
一见到克程二人就嚷起来了:“你们搞什么名堂?!”
克林还在忍着使自己不笑出声,程笑石赶忙上前道歉说:“不好意思,”他指了指身后的克林,“这位是城里来的克探长,在本镇调查赵丁宝一案。刚才听见有人喊救命,还以为……都是误会。兄弟别往心里去。”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女的,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长得倒娇小可爱,只是衣裳不整,发髻歪扭,还一脸羞红的表情,出门后紧紧躲在男人身后。 来来回回又解释了好几句,男人才怒气渐消,他表示不再追究,但必须让克林赔偿修补房门的费用。克林自然是一口答应。
将二人迎进屋,女人沏了一壶茶水,一人倒了一杯。程笑石推说不渴。
女人很好客,硬是把瓷杯塞到程的手里:“没什么好茶,别嫌弃。”
后来一问起来,两人也都放开了心胸。这才知道男的叫葛壮壮,女的叫金莉,都是外地人,但也是合法合规的两口子。
金莉命苦,年轻时被人卖到窑子里。葛壮壮当时是个穷苦的大龄光棍,年纪大了火气又旺,憋不住去逛窑子风流了一把。也就在这时他碰上了金莉,两人惺惺相惜,互生情愫,相见恨晚,后来硬是卖房卖地把她从窑子里赎回来了。因为老家待不下去,两人才到这偏远小镇拿剩下的积蓄买了这套旧房,还置了几亩地,凑合度日。虽不富有,却也过得心安自在。
最后克林表明了来意,一问起最近发生的赵丁宝一案,两人又像是打开了另一层话匣子,说个不停。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有点邪门。”葛壮壮说。
金莉接着话茬说:“刚好在赵凤霞的头七那天死,还正好是一样的死法,也难怪村民们有想法。”
“那是有人故意危言耸听想把水搅浑,”程笑石说,“我和克探长已经查明这件事和所谓的‘死人复仇’传言无关。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凶手的事。”
“是的,”克林接着说,“现在我们需要证明凶手杀害赵丁宝时是否就在这紫萍河作的案。”
“紫萍河道纵贯羊盘村,你们为什么偏偏来问我们?”葛壮壮有些不解。
“这样,”克林放下茶杯起身,“你们跟我来。”
说完两口子和程笑石一起,跟着克林出了门。克林带着他们绕到房后的小路,一直围着矮丘走了半圈,绕过河湾后便能看到不远处安装有水车的那个河滩。
克林指着对面的河滩对夫妻俩说:“我们就是从那里过来的。看见了吗?那里的河面有一个水车,且除了那个河滩较为平整开阔外,其他沿河的地方不是烂泥就是峭壁,凶手如果想在这条河淹死人再转移尸体,那个河滩是最佳位置。而且那个位置周围看不到人家,正好避人耳目。所以,我们来找你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在作案的时候正好被你们看见了。你们是离那个河滩最近的一户人家。”
“哦,我明白了,”葛壮壮看着对岸说,随即又面露遗憾,“只可惜那天晚上我和老婆都在家,天黑不敢到处走,所以没法帮你证明凶手是不是在那里淹死的人。”
“如果那边有人落水,你们能听见动静吗?”克林扔抱有一丝希望。
“听不见,”金莉先说,“对面的河滩离我们家虽然不远,但因为我们在山坡后面,并不能听到什么。”
“我没骗你吧。”程笑石说。
克林还是不死心,他在路上徘徊了好一阵,忽然,一只白鹭从对面的河滩飞过来,停在了葛家门前的那段河滩上。
他又往对面河滩看去,只见有个人从斜坡上的路经过,因此惊飞了白鹭。
克林顿时想到什么,忙问葛氏夫妇:“这河里的白鹭经常停在你房屋前的河滩上吗?”
两人同时点头,葛壮壮回说:“那群白鹭一般就在这两个河滩来回飞。这里受惊往那边跑,那里受惊往这边跑。”
程笑石说:“没错,这正是白鹭的生活习性。”
克林又问程笑石:“白鹭这种鸟类的警惕性高吗?”
“当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它们都会转移地方。”程笑石话刚说完立马反应过来,接着说,“克探长,你想靠白鹭来证明凶手当晚有没有到过紫萍河?”
克林笑而不语,随即又转向葛氏夫妇:“你们房外的河滩,如果有十多只甚至几十只白鹭同时飞过来,你们能听到动静吗?”
葛壮壮想了想,摇头:“不知道,反正那天晚上没听到它们叫过。”
程笑石说:“白鹭一般在繁殖巢群中会发出‘咳咳咳’的声音,而在受到惊吓飞行时则会发出‘呱呱呱’的声音,其余时间它们很少发声。”
“我想起来了,”金莉忽然提高音调说,“那天晚上我和大壮在地坝边上乘凉,到了很晚才回房睡觉。期间没听到有白鹭从那边飞过来。”
“这样,”克林说,“推测不如实践。今天晚上九点,我们还会去对面的河滩一趟,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如果有听到或看到白鹭成群飞过来,就朝着对面的河滩摇晃几下灯笼。”
两人点头答应下来,随后克林离开葛家和程笑石返回住所……
在包庆喜家外的一个田埂下。吉昌小心翼翼地伏在那里,目光不时地以大门为中心来回巡视。偶然听到里面有声响传出,他立马把头压得更低一些,然后拿程笑石给自己的海盗式望远镜朝院里看,如个壕沟里的侦察兵一般。
就这样小心谨慎地守了好几个小时,一直捱到黄昏时分,除了几只猫狗在门前跑过和几个邻居路过外,不曾瞅到半个可疑人影。吉昌已经决定放弃,至少今天他不认为会有什么收获。
就在他拍着身上的泥土准备离开时,突然又有脚步声传来,声音很缓很轻,光是耳朵听就能感觉到来人蹑手蹑脚的姿态。
吉昌心里窃喜,同时又立马趴下来,也顾不得刚刚拍打干净的衣裳又弄得满身是泥。
他抻开望远镜筒朝包家门口看去,虽然此时天色昏暗,但依旧能看到是个个子不高且带点驼背的男人在推门。
男人在门前愣了几秒钟,然后立马进了院子,门又随即被关上。
吉昌等了好一会儿,里面也没有灯光传出来,只好放下望远镜准备跟上去,结果刚爬上田埂,还没等靠近房子又有脚步声从院里传来。吉昌赶紧顺势趴在田里,拿刚抽穗的稻子打掩护。
这一次吉昌离得更近一些,看得也更清楚一点。
开门出来的人正是包庆喜,他穿着一套脏兮兮的衣裳,手里较进门时多了个包袱。神情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差一点就发现了稻穗后露出半个脑袋窥视他的吉昌。
待对方走后,吉昌才缩回脑袋长出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被发现了。”吉昌拍打着胸脯自言自语说。
“不行!”吉昌腾地一下站起来,口中喃喃自语,“我得赶紧告诉程先生和克探长。”说完也顾不得满身泥垢,匆匆往克林住处跑去。
刚踏进院门,吉昌就急急忙忙喊说:“克探长,不好了!不好了!”
克林和程笑石从葛家回来后又去墓穴附近找了找水坑和池塘,依然无功而返。此时见天色已黑,正准备出门再往紫萍河去。
“怎么了?”见吉昌慌里慌张,程笑石嗔怪说,“有事慢慢说!”
“是这样的,”吉昌看着程点头,随后擦着汗继续说,“我看到包庆喜回来了,从家里拿了个包裹走。回来时蹑手蹑脚,走的时候又匆匆忙忙,很不正常。”
克林有些纳闷:“果真是他,为何回来了却不找我们?”
“我看他是在故意躲我们。”程笑石猜测说。
“也有可能是躲所有人。”克林补充道。
“难不成赵丁宝的事和他有关?”程笑石提出新的猜想。
不等克林回程,吉昌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看着克林问:“他会不会和那个偷袭您的人是一伙的呀?”
“应该不会吧,”克林并不十分确定地说,“偷袭我的是余德槐的人,包庆喜和他有仇,不太可能会站在他那边。”
“对了探长!”吉昌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一击掌,说,“今天我去他家蹲守途中遇到了他的两个邻居,两人正好在聊着他的事,说是包庆喜原本好像不姓包。”
“不姓包姓什么?”
吉昌摸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姓严。”
“姓严!”克林和程笑石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且声音都很大。
“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吉昌诧异地说。
克林问吉昌:“赵凤霞头七那天,包庆喜什么时候离开的你还记得吗?”
“下午吧,”吉昌说,“具体几点我不知道,反正三点左右我就看他不在现场了。”
克林转向程笑石,毅然决定道:“老程,今天我们先不去紫萍河了。”
“去哪儿?”
“包——家!”克林郑重其事地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