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怡从小就记忆力惊人,按她妈妈的描述就是心眼小,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记住,就等着有一天翻旧账跟人pk。她甚至能记得上幼儿园时第一次和韩朵儿正式认识时的情景。
其实她从小就属于性格有些乖僻的孩子,和她爸妈有没有离婚没太大关系,只是她爸妈离婚后她乖僻的性格反倒有了解释,但那也都是后话了。总之,上幼儿园时的杨晓怡就表现出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的特征,不听指令、不愿意分享、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独来独往。这些特征似乎注定了她不受老师喜欢,以及很难找到一块玩的小朋友,这原本也不让她在意。但幼儿园这个小社会中,孩子们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一些调皮的孩子发现了她这个“软柿子”之后,就以孤立、欺负她惹她发脾气为乐。她个性耿直,也不知道向老师告状,大部分时间也就懒得搭理,走开了事。有次她正在用蜡笔画画,班上最调皮的男孩非要跟她玩,她不搭理对方对方就把她的画给撕了。这下可算是完全踩中了杨晓怡的雷点,她跳起来就把这个比她高半头,长得圆乎结实的男孩一脚蹬到地上,男孩立即就哭了,她还不依不饶,在地上跟男孩扭打起来,把男孩脸蛋抓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男孩的妈妈和杨晓怡的妈妈立即被叫到了幼儿园,那时还没有摄像头,具体情况只能靠班上的孩子们描述,有几个孩子都指认是杨晓怡先踢的男孩。杨晓怡妈妈第一时间当然是要自己的女儿道歉,而杨晓怡还生着气呢,抓着自己 画了一半被撕成四片的“作品”,小嘴翘得老高,男孩一张口她就一副撸着袖子还想再上去给他个大逼斗。男孩妈妈见她这样子可就更生气了,当着全班孩子的面不停地数落杨晓怡,顺带连她妈妈也一起被阴阳了。杨晓怡妈妈本是个谁也不放在眼里的人,腆着脸道歉,气得杨晓怡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我没错!我不道歉,妈妈也不道歉!”杨晓怡带着哭腔大喊。
“你怎么没错?看你把我孩子脸抓的?这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真是没教养。”男孩妈妈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晓怡就是没错,是他先推了晓怡,又撕了晓怡的画。”这时候韩朵儿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指着男孩说。
男孩正要辩解:“你昨天也撕了我的画,你还往我书包里扔毛毛虫,你还欺负了好多人,我都看见了。你个子高,力气又大,大家不敢还手,晓怡很勇敢,她不怕你,你还好意思让别人道歉,真丢人!不害羞!”
韩朵儿这么一挺身而出,班上几个曾被男孩欺负过的孩子也纷纷表示确有此事。后来还是杨晓怡妈妈打圆场,又低头认错给对方妈妈一个台阶下,老师又说了些彼此的好话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从那以后,杨晓怡便多了个朋友,和她一样喜欢画画未来想成为艺术家,和她一样有个爱漂亮的妈妈,和她一样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但和杨晓怡的特立独行不一样的是,韩朵儿需要被人喜欢,她渴望被理解,她期待能够照顾好自己和身边的人并以此为荣。韩朵儿有艺术家的天赋,对色彩和造型有丰富且独特的理解和诠释,情绪细腻敏感,但也是由于她的高敏感以及过度关注他人的特性,一方面能够有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但另一方面也直接导致她的状态极不稳定,容易情绪过山车,忽而兴奋得直冲云霄,忽而又低落至谷底。但杨晓怡正好是一个对身边人情绪并不敏感之人,所以也不受韩朵儿的影响,两人的友谊就这么稳定而持续地维系下来。
杨晓怡坚定选择了艺术生这条路之后,中学便去了美院,搬离了大院,和韩朵儿不再形影不离。这在当时对韩朵儿来说自然是个巨大的打击,她在当时便哭了,握着杨晓怡的手说一定要常联系,要经常见面。
但在彼时彼刻对杨晓怡来说似乎没太大的影响,或者说她并没有立即意识到自己对这种分离所产生的情绪变化。直到过了一阵子以后,她才在回忆起当时分离的场景时有了一种愁绪和不舍,对两人曾经亲密无间的情谊有了深切的怀念,开始真正理解有一个好友在身边时的意义所在。杨晓怡虽然对于自己的情绪感受略有迟钝,但她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便不会再改变。
在她搬离大院不久,韩朵儿过生日那天,她为自己的好友精心准备了一个礼物,她亲手做的第一份雕塑作品,一个张开双臂的天使。她给韩朵儿家里电话,没人接,她下午特地带着包装好的礼物回到大院,想给她一个惊醒,却不料她家没人。杨晓怡在院子里等她等到夜幕降临,直到晚上八点多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不要等了。
“朵朵家里出了大事,她今天应该不会回家了。”电话里妈妈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低落,杨晓怡无奈,只好带着礼物回了家。
又过了一阵子她才从其他地方得知韩朵儿家中出的“大事”是什么,在韩朵儿生日当天,她妈妈忽然发病拉着她上了跨江大桥,拉着她一同跳河,韩朵儿被路过的大巴司机救了下来,她妈妈却没有这么幸运,生命永远地定格在韩朵儿13岁生日的当天。
后来13岁的韩朵儿去了精神病院治疗了半年多时间,之后便一切如常。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在这期间,她们两人从未提起过这件事,虽然避而不谈,但杨晓怡能看出好友身上的割裂感,她想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延续过去的自我;但这件事却总喜欢趁虚而入,伺机在她每个低能量状态时攻击她。
而杨晓怡想在韩朵儿13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也摆在她房间的书架上。
韩朵儿一到家坐了没两分钟杨晓怡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整个人显得异常地兴奋,这种状态哪里像是刚从警局出来,简直就像是刚兑现完中了两千万的彩票,眉飞色舞地说个没完,却几乎没有一句完整地句子,也很难让人听明白她想表达什么。
“吃水果吗你刚刚不是说想吃水果,我给你拿出来了。”
“派出所里面真大,晚上人挺多的,特别有意思。”
“那个崔警官他真是很厉害,我看了行车记录仪,你知道张敬川真的让人搞不懂。”
“他为什么要拿我的包呢?崔警官也问为什么要拿我的包呢?”
“今天很搞笑,我为了拿那几个包差点回不来了。”
“现在我也不知道那包还是不是我之前买的那几个。”
“廖薇一直说想要,哈哈哈哈,我才不转卖给她。”
“开车不开雨刮器,下雨哦,那么大的雨……”
韩朵儿把水果一会儿拿出来,一会儿又收进冰箱里,嘴里一直在嘟囔,然后开始在屋子里打转,把沙发上的毯子叠起来又摊开,看到地上有个点灰忽然拿出吸尘器全屋开始大扫除,弄到一半连发现自己没换鞋,连吸尘器都没关便冲出去换鞋,脱了鞋之后站在玄关愣了一会,忽然又换上了一双运动鞋。在杨晓怡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要朝外跑。
“朵!你去哪?”杨晓怡大喊。
“我……我去扔垃圾。”韩朵儿说。
“厨房里还有一袋,你顺便一起带下去吧。”杨晓怡边说边起身,拔掉轰鸣作响的吸尘器电源。她原本已经换好了睡衣准备等韩朵儿回来问问情况就睡觉,但现在看来,韩朵儿一时半会根本不会休息。
“哦……好……”韩朵儿一溜烟跑到厨房去拿垃圾。
杨晓怡趁机快速裹了件长风衣,又拿手机发了个消息给韩朵儿的爸爸,然后跟着韩朵儿一同走到玄关去换上了球鞋。
“闷了一晚上了,我也和你一起下去走走。”杨晓怡说。
韩朵儿忽然显得有些兴高采烈,她拍了拍杨晓怡的肩膀:“对嘛,年轻人就该多出门转转。”
说完她再次忘了拿垃圾,而是转身便欢快地跑出门外。杨晓怡也自然顾不上这么多,紧跟在韩朵儿身后跑了出去。
于是大半夜的,便能看到两个女孩在地质局家属院奔跑的景象,不远处还有韩桂平骑着电瓶车默默地跟随着。韩朵儿跑得时快时慢,杨晓怡平时锻炼得少,也咬牙紧紧跟着,故意不时抛出一些话题分散韩朵儿的注意力。但即便如此,韩朵儿依旧很快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她越跑越快,完全忘记杨晓怡还在她身后跟着。无奈之下,杨晓怡只好上了韩桂平的车,继续跟着韩朵儿。而韩朵儿如同看不见他们似的,不知疲倦地继续跑着,她心中有个具体的目标,那是她这些年一直避免路过的地方,但在这个晚上,她忽然想跑过去看看。
韩桂平发现,女儿一路跑到了十五年前,她妈妈出事的那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