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朵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想尽可能完备地去回答崔警官的问题。
“是因为一些意外，我当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有次感冒吃了些可能导致胎儿畸形的药，我们咨询了医生，医生的意思是有畸形的可能，如果担心的话，要尽快做决定。我和我老公仔细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冒这个险，毕竟这是孩子的一生，我们要对此负责。”韩朵儿说。
“所以你们是商量过后主动去做的流产。”
“是的。”韩朵儿点点头。她在医院的确是这样和医生说的。
“即使当时医生没有建议你这样做。”
“我和我老公都是很谨慎的人，都不愿意拿孩子的未来冒险。”医生当然不会建议她做什么。
吴警官从电脑屏前抬头看了看韩朵儿，像是在确认她的表情，然后又将眼神转回屏幕。
“后来呢，据说你流产后有一阵子情绪不佳，很长时间不与外界联系。”吴警官还在键盘上快速地敲打着，崔警官接着问。
韩朵儿垂下眼帘，像是在缓慢消化回忆那段时间所带给她的伤痛。她知道此时杨晓怡也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情绪不佳……？情绪不佳这四个字完全无法形容韩朵儿当时的状态。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大概可以用……生不如死。
她再次回溯到那个时刻，跟张敬川摊牌后张敬川当晚便吓得连夜逃走，连换洗衣服都是第二天让同事来取的。韩朵儿则万念俱灰，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一切都不重要了。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对她来说时间都混乱了，白天和黑夜之间的区别不大，甚至分不清什么时候是醒着，什么时候是在梦中。
有时她会忽然感到极度的内疚和悲伤，躺在床上任眼泪在枕头上流淌，她深深地感到自责，认为自己杀掉了一个原本可能鲜活快乐的生命，她原本应该好好保护这个孩子，却亲手了结了这个未成形的生命。
然而，这种无比低潮的情绪状态会在瞬间发生改变，她会莫名其妙地异常兴奋，忽然将所有的衣物翻出来整理，但做到一半就失去了耐心；做根本吃不完的食物，一遍又一遍地烘焙蛋糕；她还会在房间连续画画超过个小时，将所有颜料都挤出来，抹得墙上地上都是。她还会在网上疯狂购物，不顾一切地挥霍金钱，买许多根本用不上的物件。
她的睡眠问题加重，她时而无法入睡，时而噩梦不断。时而悲伤，时而兴奋，时而沮丧。她哭了笑笑了哭，她总是将音乐放得震耳欲聋，有时却依旧不得不用尖叫声驱赶脑海里不断重复着的声音。
“我早说了让你跟我走，跟我走了就没这些烦恼了。你看看你，不仅杀死自己的妈妈，竟然还如此狠心，杀死了你的孩子！害人精！害人精啊！”
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的声音在韩朵儿的脑子里咆哮，嘲弄她的自私和胆小，讽刺她的卑微和虚伪。她不敢照镜子，生怕在镜子里看见母亲那张狰狞可怖的脸，那张在她飞速下坠时，依旧大喊着“害人精！害人精！”的嘴脸。她砸碎了家中的四面镜子却依旧于事无补，一旦她入睡母亲就会如约而至进入她的梦中，伸出她如枯木般的双手抓住她的衣领，想生生将她拽入水中。她无数次被同样的噩梦吓醒，然后长时间无法入睡，她觉得自己要疯了，她甚至期待自己疯掉，至少这样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她没有寻求过任何人的帮助，只是独自坐在灵魂暗夜的枯井之中，静静地等待狂风暴雨的降临，等待井水慢慢将她淹没。即便她就这样消失，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她的存在，真的有任何必要吗？她何必如此痛苦地挣扎下去，难道不是放手就可以结束一切吗？
就在此时，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思考过的一个问题，究竟是谁将她真正带出那片阴霾，在她都懒得呼救时将她从枯井中奋力捞出？是谁将一切恢复原状？是谁在她最混乱无序的日子让她能苟活下来？
有如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人回忆当晚的细节，那些失落的片段一点点被拼凑起来，那一切分明是自己经历过的，却还是让她觉得羞愧、震惊、难以面对。
她看见爸爸出现在家门口，佝偻着身子收拾，一遍又一遍地擦地，像是照顾幼儿一般喂她吃饭，在她无言看着天花板时坐在她对面抹泪。
是爸爸。她经历这一切的时候，爸爸都在她身边。
当韩朵儿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有如漏了一拍，空落落的。
“嗯，我当时觉得很内疚，情绪有些抑郁。”韩朵儿回答道。
“在你抑郁的那段时间，张敬川有什么表现吗？你们之间的关系有没有什么变化？”
韩朵儿摇了摇头：“他那段时间出差很多，可能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情况。”
吴警官点了点头，继续敲打键盘。
此时有人在外敲门，崔警官起身出去开门和对方聊了两句之后拿进来一个文件夹。他坐下看了一会文件夹后，又将文件夹递给一旁的吴警官。
“你报案后第二天我们的同事有做过一些调查，显示你老公张敬川在与外界断联前曾经在一个叫做皇家一号的夜总会做商务宴请。那天我记得好像正好台风登陆那晚？”崔然又将头凑近文件夹，确认了一下日期。一旁的吴警官也点了点头，表示他说的没错。
韩朵儿回忆了一下，那天她带着几位富太太去了海边，由于台风登陆，所以当晚的活动都安排在酒店顶楼的酒吧，没太注意外面的情况。
“我们打电话问了当时在同一包间的服务人员，他们说当晚张敬川并没有呆到最后，快十一点的时候叫了代驾，但好像因为台风，一直没人接单。但过了一会他还是离开了。我们也找到了张敬川的助理，他说当晚帮张敬川订了酒店的房间，但我们打电话去酒店问时，对方说他并没有办理入住。”
“所以，可能是台风那晚他没找到代驾，自己开车所以出了意外？”韩朵儿问道。其实她心中根本不相信这个可能性，张敬川虽然没什么真材实料，但办事谨慎惜命，绝不可能干出醉驾这事儿，即便酒店有个再漂亮的女人等着都不可能。
“具体情况我们不敢胡乱推断，到时还需要调一下夜总会当晚的监控才知道。有任何新的消息，我们会联系你。”
至少有个方向，韩朵儿也算松了口气。
“还有，因为这个案件的特殊性……”崔警官似乎想说得尽量委婉，声音故意压低了些，“这段时间你最好能够在本市活动，尽量不要外出。如果非要出市，也请提前知会我们一声。”
他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尽数告诉了韩朵儿：“你有任何新的发现都可以和我随时联系。”崔然补充道。
韩朵儿点点头，表示了感谢之后和杨晓怡一同离开了派出所。
刚出门连上网，就收到数条消息，其中一大半来自黄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