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对林南嘉始终有愧。
所以他才会不惜消耗财力、人力,不辞辛苦的找了林南嘉一年又一年。
还冒着夫妻不睦,惹林羡生气的风险,将林南嘉接入宫内,对她言听计从。
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宋祈对她心生愧疚。
他为了救外祖父的性命,先假意答应林南嘉的请求,然后借着到林府一同商讨的由头,偷偷潜入林老爷的书房,将伪造的证据塞进抽屉里。
宋祈刚出林府,便直奔大理寺,暗示大理寺卿到张家和林家搜查证据。
这一搜查,便在林老爷的书房里搜到了他与京中各米铺的来往通信。
他承诺将军粮偷运回来,然后以低价卖给他们,他们再在米行里出售。
私自动用军饷,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名。
皇帝震怒,下旨将林家众人处死。
林南嘉本有婚约在身,无需牵连性命。可她现在已是戴罪之身,对宋祈的前途实在没有帮助。
外祖父心一横,便将一纸婚约作废,让林南嘉也被牵连了进去。
一夜之间,原本光鲜亮丽的林府,再无一人存活,成了冤魂聚集的一处鬼宅。
据说林南嘉命大,被奶娘带着逃出去了。
宋祈心生有愧,这些年来便一直派人私下寻找她的踪迹,却总是徒劳无功。
直到她突然现身,给了宋祈补偿的机会。
他欠林家数十条性命,刚才的“二选一”,也实属是无奈之举。
这是他欠下的人命债,他必须得还。
一船的人都受了惊,江南的知府迟迟赶来,将自己的宅院腾出,供他们暂时居住。
知府十分惶恐,一见到宋祈的面,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微臣不知陛下要大驾光临,让陛下受惊了!微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无妨,起来吧。”
知府诚惶诚恐,手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
宋祈在屋内打量了一圈,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实在不像是一个知府会住的地方。
再看他的袖口,颜色比衣裳别处的还浅了些,应该是被磨掉的。
此人大抵是个为官清廉的好官。
“陛下,大夫给您请来了。”
“嗯,先去给皇后看看,再去看别人。”
他口中的“别人”,便是此时已经惊吓过度,连连发抖的林南嘉。
而林羡则没有什么大碍,那些人知道分寸,刚才只是装装样子,没有动她分毫。
大夫来把了个脉,确认无恙后,便快步去了林南嘉的房里。
“啊——”
还没进屋子,便听到了屋内那阵阵凄惨的惊叫声。
大夫放下垫枕,摆好纱布,正欲给林南嘉把脉,可却忽然发现,她两只手腕上竟然没有一处好皮,已是无处下手了。
可见高远使了多大的力气,用了多狠的心。
林南嘉姣好的面容拧成一团,将手腕搭在垫枕上。
大夫取出一支镊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拔掉嵌进手腕里的碎渣子。
这是上好的玉打造成的镯子,已经碎成一粒粒的,每粒上都被血肉均匀包裹着。
即便他再小心谨慎,林南嘉也还是痛的叫出了声,一脚把大夫踹翻在地。
她正欲大骂,又瞥到门前有宋祈的身影,顿时变了一副神色。
林南嘉满怀愧色,挣扎着下地,要去扶大夫起来。
她只是装装样子,幸好被宋祈及时拦下,这才免了下地扶他的功夫。
“阿祈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一双眸子潋滟水光,满含柔情的望着宋祈。
他看着林南嘉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终究是于心不忍,不舍得再去苛责她。
“没事,你已经疼成这样了,一时不小心,也是情有可原。”
大夫从地上爬起来,讪讪的笑了笑,继续帮林南嘉处理伤口。
有宋祈在一旁看着,就算再疼,她也不好意思再发难,只能咬牙坚持着。
这次,大夫却是使了十足的力,再也不似刚才那般怜香惜玉了。
以前在村里给猪治病时,他也是用的这般力道。
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女人,又有什么好怜的?
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大夫便拿着赏钱告辞了。
云鹊负责把大夫送出门,走在路上,她看着大夫身上的灰,忽然有了一丝庆幸。
随行的太医本来是周隽行,但他在出发前一夜突然闹肚子,实在没法子去了。
这等苦差事,便落在了冯太医头上。
其实这不是意外,而是云鹊故意为之,在周隽行的饭菜里下了泻药。
她知道此行的内情,所以不愿意让周隽行去冒险。
刚才情形慌乱,人人自危。
冯太医见贼人来了,便忙着找地方躲藏,早就把什么主子、皇上抛置于脑后了。
他想爬到船仓后,脚一滑,不慎落入水中,随着湍急的水流而去,不知飘向何处了。
若不是带出来的太医不慎落水,也不会轮到这个乡野大夫来治病。
云鹊想了想生死未卜的冯太医,又看了看无故被踹的乡野大夫,忽然有些庆幸。
还好来的太医不是周隽行,幸好不是周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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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南嘉受了很大的惊吓,夜里总是梦魇。
为此,她一连三日都让云菡去请宋祈。
已经到了戌时,云菡明知道陛下正和皇后娘娘在一处歇着,自己贸然前去,恐怕会引得龙颜不悦。
可她没法子,若是请不来皇上,回去便又是一顿毒打。
她站在门外,看着屋内影影绰绰的几盏烛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云菡摸了摸胳膊上深深浅浅的鞭痕,新伤叠着旧伤,全身连一处好皮都没有。
不管了,还是硬着头皮去吧,起码皇上和皇后都还仁慈,不会一生气就打骂她。
云菡行至门前,轻轻推了推昏昏欲睡的云鹊。
“云鹊姐姐,云鹊姐姐?”
云鹊坐在椅子上,刚要睡着,就被这声响惊醒了。
“啊,怎么了?”
她抹了一把口水,连忙从桌上爬起来。
“是主子有什么吩咐吗?”
“不是,”云菡有些难为情,摇了摇头,“是我们主子,又梦魇了,在屋里叫着呢,让我来请皇上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