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殿内没有一丁点声响，落针可闻。
良久后，林羡终于开了腔。
“周隽行，你该作何解释？”
周太医垂首，有片刻的失神。他缓缓抬眼，与林羡目光相对，笃定道：“回皇后娘娘，微臣觉得您该留下这个孩子，所以才帮了皇上。一应罪责皆由微臣一人承担，请娘娘责罚。”
他字字掷地有声，好像自己是天底下最有理的人，做了十分正确的事。
林羡冷哼一声，冷冽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
“哦？可这孩子是在本宫的肚子里，还是在你的肚子里，你说了就算吗？”
周隽行默不作声，又将头垂了下去。
“周隽行，你要知道，这宫里不止你一个太医。也别忘了是谁一手提拔你，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
言下之意，她能将周隽行从一个不受待见的小大夫，一手提拔至太医院一把手的位置上。自然也能亲手把他拽下来。
从云端到泥潭，只在林羡的一念之间罢了。
周隽行依旧嘴硬的很，拱手恭敬道：“微臣知错，微臣甘愿受罚。”
林羡眯着眼眸，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甚至还有些怀疑，避子汤被换成“送子汤”的事，该不会就是周隽行做的吧？
但从王府一路到皇宫，周隽行从来没有做过背叛她之事。林羡猜测，这次他应该是受到了胁迫，所以才突然听命于宋祈。
可无论她怎么逼问，周隽行始终不肯开口。
林羡变了招数，冲他微微笑着，却比哭还瘆人。
“对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本宫想给你指门亲事，就许……”
她拿着玉轮，在光洁的脸颊上来回滚了几下，微微仰着头，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嗯……就把本宫的远方表妹许给你吧，正好还剩一个未出嫁的，便宜你了。”
林羡笑得灿烂，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闻言，周隽行微微一震，颇有些为难、错愕之色。
“微臣……微臣恕难从命……”
他在心里暗自感叹，林羡和宋祈不愧是天生一对。这一世能有缘份结为夫妻，绝对是有缘由的。
他二人连威胁人的招数都如出一辙，让周隽行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那你就乖乖交代了，宋祈是用什么理由威胁你的？”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得罪了那个起不来床的。
周隽行心一横，把事情原委向她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微臣的确是受了皇上的指使。皇上说，如果微臣不从命，就要给微臣指婚……”
他的声音愈发低微，渐渐低沉下去，没了声响。乍听一下，还以为是蚊子在叫。
话音刚落，林羡坐直了身子，不自觉地“啧”了一声。
宋祈这家伙居然和自己心意相通，连威胁人的招数都不谋而合。
她心里陡然生疑，宋祈该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才对。
可是蛔虫居然探听不到她的心意，只能将她那些坏招数挖走，学得炉火纯青。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周隽行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这件事情居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他还以为是要掉脑袋的事。毕竟他这次惹的可是没人敢招惹的母老虎，厉害得很。
林羡挑了挑眉，“还不走？真想指门婚事给你？”
他不假思索，三下两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微臣不敢。”周隽行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了两下，“微臣心里只有云鹊一个人，这辈子不会再娶其他人。”
从来都是妻子给丈夫守活寡的，可没见过男人给女人守的。
他这番话勾起了林羡的万千思绪，不免有些动容，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本宫知道了。只是今天这样的事，望你以后不要再犯。”
“是，微臣明白。”
周隽行颔首，转身退出殿外。
林羡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上次把脉时，周隽行说，这胎十有八九是个女儿。林羡看着被迫远嫁和亲的清宁，更加坚定了不要这个孩子的信念。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也远嫁和亲，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过着备受屈辱的日子。
林羡轻抚着小腹，已经有些隆起的痕迹。
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她和宋祈的结晶，也是她不得不狠心扼杀掉的小生命。
“孩子，别怪娘狠心，下辈子投生到一个好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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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到了最后的约定期限。柔然使臣终于带着信，在日落之前奔到了翊坤宫求见。
他的态度与几日前大不相同，之前还唯唯诺诺，被宋祈吓得一愣一愣的。现在就变得沉稳了许多，泰然自若地站在殿内。
看来一定是得了柔然可汗的授意，今天的唇枪舌战势必又是一场难打的硬仗了。
林羡半倚在软榻上，等着他先行开口。
“皇后娘娘，可汗的意思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柔然可汗这样的请求，实在是可笑至极。
信上虽然只有八个字，但却把柔然可汗的意思写得一清二楚。
他不信任清宁公主暴毙的事实，对林羡仍然存疑。非得要亲眼见到尸体，才能放下这颗心。
这般无礼的请求，林羡显然是不会答应的。
再说，清宁根本就没有死。那装着一只羊的棺材也已经在一日前下葬，又该从哪里给他变出一具尸体？
就算清宁真的薨了，也该将灵柩送回盛京，叫她入土为安才是。
林羡佯装震怒，低声呵斥道：“好大的口气！”
身为一个附属国，能让嫡出公主嫁过去和亲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现在竟然还敢提出这样的要求，简直是给脸不要脸的典范，也难怪林羡会压不住心里的怒火，突然动怒。
使臣还是那副沉静如水的神色，他微微躬身，拱手道：“皇后娘娘息怒。公主既已嫁到柔然，那就是柔然的人了。可汗和柔然百姓都感念公主的恩德，所以才想迎公主的灵柩回去。一片赤诚之心，昭然若揭，还请皇后娘娘谅解。”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说得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