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林常柏向前几步,拱手恭敬道,“虽然微臣心疼皇后娘娘,也怕她受奸人陷害,但这是皇上的家事,微臣不敢置喙。”
这一番话,倒是让宋祈有些心酸了。
身为皇上的岳丈,皇后的亲生父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受人欺凌,还不能多说一句话。
一时间,朝中重臣皆感叹林家不易。皇后娘娘在后宫遭人陷害,做父亲的还不能在朝堂之上替女伸冤。
须得委曲求全,甚至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大理寺少卿是个天生的戏子,他已经捂着嘴巴,开始悄悄地呜咽了。
“呜呜呜,咱们不能叫皇后娘娘蒙冤呀。”
“就是!莲妃霍乱后宫,其罪当诛!”
舆论导向皆偏向林家那边,林南嘉一时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宋祈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面对一众大臣的联合上奏,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了,诸位爱卿的意见朕都知晓了。但这是朕的家事,朕自有打算,就不劳烦各位爱卿费心了。”
一旁的赵公公十分有眼色,宋祈话音刚落,他就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退朝——”
皇上都这样说了,即便众人还有不满,也已经人去楼空,无处可说了。
再说,林羡交代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接下来,就全看她的了。
宋祈刚下朝,林羡就在养心殿等候了。
他皱着眉头,一路快步而来,连走路带的风都充满了不悦。
林羡静静地站在殿门前,清晨的一束阳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映衬得整个人愈发光彩、明媚。
宋祈微微抬眼,看向她的那一刹那,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一切都倒回了几年前,回到了在肃王府的时候。
他们相濡以沫,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虽然外头也有异议,说宋祈宠妾灭妻,林羡是红颜祸水,但他却不以为然。把这些消息一并拦在了府门外,从没进过林羡的耳朵。
那时,宋祈下朝后都会直奔承欢院,每日皆是如此,从未有过变动。
即便后来闹了矛盾,起了争执,也会躲在墙根下,偷偷地看她一眼。
林羡就如现在一般,乖巧的站在门前等他,然后牵着他的手,轻轻摇晃着,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一时间,宋祈又有些错愕了,怔在原地呆滞了几秒。直到林羡开口唤她,他才醒过神来。
“皇上。”
她对宋祈的称呼,从阿祈哥哥,变成了殿下、陛下、皇上。他们站的位置越高,反而越来越生疏了。
“你怎么来了?”
宋祈受宠若惊。
这个时间,她一般都在晨昏定省。今日下朝早,她就更没理由出现在养心殿等他了。
“听说今日上朝时,他们又一起进言了。知道你心里苦闷,所以来看看你。”
林羡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养心殿。她在软榻上坐下,把食盒里的碗碟一一拿出,摆在小几上。
宋祈盘腿而坐,手里仍然盘着那串佛珠。
“今日不喝药吗?”
林羡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也凝住了。但好在她收放自如,没被宋祈察觉到那稍纵即逝的怪异表情。
她轻轻摇头,眉眼间带着笑意,“待会儿再喝,先用早膳吧。”
从前在肃王府时,她总是起的很早,只为了不让宋祈空着肚子去上朝。
现在宋祈大部分时间都歇在养心殿,林羡也乐得清闲。即便他到翊坤宫歇着,林羡也不会再特意起来准备早膳了。
他爱吃不吃,饿坏身子也是老天开眼,纯属活该。
“嗯,好。”
宋祈放下手中的珠子,稍稍往前挪了挪。
他探头去看,今天的菜色都是林羡拿手的,应该是她亲手做的。
糖蒸酥酪、翡翠芹香虾饺皇、龙井竹荪、凤尾鱼翅,还有那碗雷打不动的七宝羹。
宋祈心中顿生暖意,接过她递来的汤碗,吃了个干干净净。
林羡的目光灼灼,笑意盈盈,眼神直勾勾的定在他的身上。
在宋祈看来,这是关心于他,看着他吃自己做的饭菜,觉得格外幸福。
实际上,林羡的笑是为了自己。
今天的毒药可是加倍的,他吃下去的每一口,那毒药都会在他体内迅速扩散,遍布到每一条经络,每一处脏腑。
林羡的笑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盼着他死的更快一些。
因为她的一念之差,已经让无辜的云鹊和云菡因此丧命,还牵连到了无辜、年幼的元安。
这样委曲求全的日子,她一刻也不想过了。
若是再拖下去,只会牵连到更多无辜的人。
林羡捧着脸,眉眼含笑的看着他。宋祈每吃一口,她就笑意更甚,心里顿生快-感。
饭毕后,宋祈果然又吐了血。吓得殿内众人一片慌乱,有的急着去叫周隽行,有的忙着把宋祈抬到床榻上。
他的面色如纸一般苍白,靠在枕头上,无力的喘着气。
气息快速又微弱,和垂死之人没什么区别。
周隽行跪在床榻前,给宋祈把脉。良久后,他神情凝重,想说些什么,却又堵在了嗓子眼里,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实在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说。
见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宋祈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都下去吧,朕有话要和皇后单独说。”
他屏退了其余闲杂人等,包括周隽行在内,都一起被撵了出去。
寝殿内只剩下了林羡和宋祈两人,她端过汤药,用勺子盛了满满一大勺,放在嘴边微微吹着气。
勺中的汤药被吹动,起了一丝波澜。林羡将汤勺递到他嘴边,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
“快趁热喝吧,喝了药病就好了。”
虽然她这样说,但宋祈自己心里明白,她是在安慰他,是在说假话。
他的身子已经撑不了几时了,再熬过三四年都是万幸中的万幸。
周隽行开的汤药每日不落,就算林羡有时候忙忘了,他也会出言提醒。
可是这药却一点用处都没有,身子反而越来越差了。
直到现在,血咳了一次又一次,他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祈没有说话,也没有张口喝药,而是一直望着她。那眼神里似乎有千万言语,又无法诉说。
“我今天没有带山楂丸,上次的吃完了,最近事情太多,我实在是来不及——”
话还未说完,宋祈就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就着汤勺将药喝完。
苦涩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宋祈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面带苦涩。
林羡掏出帕子,轻车熟路的为他擦嘴角。
宋祈心里忽然十分苦涩,对她充满了歉意,却又无法言说。
“我……”
他刚开口,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林羡垂下眸子,把药碗递给了他,“不想说就别说了,不必勉强自己。”
夫妻十余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林羡一个眼神就能看明白。
宋祈接过药碗,忍着苦涩之意仰头喝着,苦的面目都有些狰狞了。
他只抿了两三口,又把碗放了下去。
林羡微微摇头,又把碗端了起来,很有耐心的一勺一勺喂着他,好像在对待一个孩子。
一碗汤药见了底,露出碗底的漆黑。
林羡依旧垂着头,忽然说道:“你要是敢离开我,我就把你关起来,折磨致死。”
这话她已经说过一遍了,宋祈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根本没往心里去。
甚至还觉得她有些可爱,能说出这种小心眼的话,证明她心里还有自己。
宋祈一点也当真,反而还有些庆幸。
“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真的不会背叛于你呢?”
“可你已经背叛我了。”
林羡慢慢抬起眼眸,眼神阴森的可怕。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该明白的。”
他心里顿生寒意,忽然局促不安,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可怕。
她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单纯、善良、惹人怜爱的林羡了。
“你为何会这样说?我心里的人只有你,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林羡冷哼一声,好像听了一个笑话。
“是吗?”
旁人的心只有一刻,但宋祈的心恐怕是榴莲做的,一个心尖上站一个,足足能站好多个。
他心里的人实在太多,每个房里填一个,每个尖上站一个,那她又算什么呢?
“我被李殊词罚跪,导致孩子胎死腹中,你为了你的前途,叫我一再忍让。
崇**变时,我被刀抵着脖子,命悬一线。你选择保全你的储君之位,而不是我的命。
姜怀薇使诡计爬床,想要入王府,其实你大可以拒绝她的要求,可是你没有。你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于你来说,她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被山匪绑架,多么无助、多么孤立无援,而我的夫君又在哪里呢?在和我的妹妹寻欢作乐,封她为夫人。
别的男人来救我,抱我下山被你误会,你还要把这些罪责迁怒到我身上。故意宠幸林霜,冷落于我,让我不痛快。
我被冤枉,关了大狱,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来看望我、安慰我的居然不是我的夫君,而是孟清禾。
哦,差点忘了林南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