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摇了摇头,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不说了,说这些也没用。我终究是败者,我得承认。”
崇王捏起酒盏一饮而尽。几滴酒顺着他的脖子一路沾湿了衣领,与那片暗红干涸的血迹逐渐融为一体。
“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宋祈顿了顿,终于决定一五一十的将计谋和盘托出。
半月前。
林羡去赴马球赛,回府后同宋祈随口提了一嘴,“真是奇怪,崇王居然不陪着崇王妃一起打马球,竟然让她同别家公子一队,自己还来的那样迟。这要是我呀,定然是要同你生气的。”
宋祈笑着打趣了几句,却把她无意提及的几句话悄悄记在了心里。
那日,皇帝在养心殿召见他们兄弟几人入宫觐见。旁的皇子都来了,只剩崇王一以陪王妃打马球为借口推脱。
皇帝有些愠怒,自己竟然生了个整日只会吃喝玩乐,不问国家政事的废柴儿子。
还好他生了六个儿子,一个不争气还有旁的顶上。倒也懒得管他,任由他去陪王妃打马球了。
崇王是以马球赛为借口才成功推脱,然而马球赛当日他却是在最后一刻才姗姗来迟。
那他究竟去做了什么要紧事呢?
宋祈的母亲出身名门,祖父在朝中地位显赫,担任中书令一职。
母亲是祖父唯一的女儿,因此他对这个没了母亲又无依无靠的小外孙格外重视。
自宋祈三岁起就跟着外祖父日日读书习武,风雨无阻,一日也不敢耽搁。
中书令是他在朝中唯一的靠山。
宋祈对此事心存疑虑,自己又无法想出解决的办法,便决定当下就去找外祖父一同商议此事。
中书令先是神色凝重地捋了捋斑白的胡须,然后露出了淡然的笑容。
“一年前,你向皇上提议创办文学馆,招揽天下有才能之士。好容易办起来了,最后竟然因为宠妾灭妻的事触怒龙颜,被崇王捡了漏。你现在仔细想想,这真是恰巧天上掉馅饼,还是故意而为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外祖父一语点醒了宋祈。
细细想来,此事确实绝非巧合。
宋祈宠妾灭妻之事早在林羡初进门时就闹的满城皆知,然他那时并不受重视,就连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此事过去了。
可为何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突然遭到群臣奏疏弹劾?
然而崇王的计谋,还远不止于此。
“殿下再想想,文学馆替他笼络了那些个贤良之才,他虽面上表现的丝毫不上心,但殿下又怎能知晓他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那依外祖父高见,现下该当如何?”
说宋祈没有野心是假的,他起初确实不觊觎储君之位,只想寻一心爱之人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可自从林羡入府后,他的运势就如同开了鸿运一般一路突飞猛进,不但被父皇看重,还被列到了储君的人选里。
宋祈渐渐尝到了甜头,怎能甘愿把快要到手的储君之位拱手让人?
“殿下倒不如先派人跟着他,暗中查探崇王还有什么旁的动机,最后再一网打尽。现下倒不如把他当作制衡朝廷势力的工具,压榨他最后一丝价值。”
几经查探后,发现崇王常去的酒楼实则是他与朝廷重臣谈事之处,只是拿喝花酒做挡箭牌,给外人营造出一个无可救赎的草包形象。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令人大为震惊,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崇王名下有一处庄子,平时是养活流浪之人的济善堂,待夜深人静时便是蒙养死士,铸造兵器的豺狼虎豹窝。
蒙养死士,私铸兵器,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件事——兵变谋反。
既然崇王想要扮猪吃老虎,那宋祈便顺水推舟,让他做瓮中之鳖。
得知此事后,宋祈立刻进宫回禀皇帝,将他的计谋如实相告,正巧借机试探圣意。
崇王本就是政治联姻的产物,皇帝对他的父子之情不过而而。
再者,身为一个君王,更不能徇私枉法。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
“难怪,真是难怪……”
难怪皇帝执意将皇位传于四弟,难怪他机关算尽终究还是输了。
原来宋祈才是真正的野心家。
崇王输的心服口服,他戏谑地轻笑一阵,捏起酒盏颇为潇洒的一饮而尽,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犹豫。
“我唯有一个遗愿,求你替我完成。”
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他无力的跌倒在地,口中仍然不住地喃喃着。
宋祈慌了神,匆忙奔过去抱起崇王,又吩咐高壮去请太医。
“不必麻烦了,我喝的是鹤顶红,太医也回天乏术的。”
这是他在那晚兵变之前就一早预备好的毒药。他虽有成功的把握,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做好最坏的准备。
万一父皇留他苟活于世,但让他流放边疆或是一世幽禁,那还不如给他个痛快,直接死了的好。
崇王每说一句话,血都会从从嘴里喷涌而出,“四弟,求你……帮我完成……”
宋祈紧紧握住他停在半空中的手,哽咽道:“大哥,你说,我替你完成。”
“去寻欢儿的尸首,我想……与她生同衾,死同椁……”
眼前的景象渐渐不清明了,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崇王妃的身影,他伸手去抓,却怎么也碰不到。
和她的点点滴滴逐渐在脑海里拼凑成一段完整的影像。精明一世,也糊涂一世的崇王,终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宋祈立刻去求了恩典,恳请皇上准许崇王的遗愿。
自古帝王最是冷血无情。在得知崇王的死讯后,皇帝的脸色稍有变化,然后立刻恢复了平静。
他长吁一口气,叹道:“也罢,便遂了他的心愿吧。”
宋祈得了恩准,这才指派了五个侍卫到乱葬岗的死人堆里搜寻。两日过去,那儿早已变成了一座散发恶臭的尸堆。
侍卫捏着鼻子,及其不情愿的在里面翻找着。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了已然有些腐烂发臭的崇王妃的尸首。
崇王被废,在玉牒上除了名,不能安葬在园寝。宋祈便另寻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作为他们夫妻二人死后的居所。
据说下葬那日,有一只蝴蝶盘旋在棺椁的上空,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