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兄弟(4)
萌晞晞2024-12-26 09:014,408

  “索桥断了?怎么回事?”守在门边的管事一惊。

  “应该是夜里风太大被吹断的!断在对面那头了,我们在这边根本没办法修,也没有别的路可以下山了!”

  家仆言语中的惶然如同瘟疫一般,快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这也太巧了吧?”

  “现在怎么办?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吧?”

  “我要下山!我才不要和死人一直待在这里!想想办法往山下传个信啊!”

  霎时间,众人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这些人中不乏从小娇养的闺阁小姐,乍听自己被困在峰顶的山庄中,还是在刚刚失火死人之后,话音中都已经带上哭腔了。

  那些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公子哥们大多也好不到哪儿去,个个脸色难看,却为了颜面不敢表露,只好用怒意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出言指责明家办事不牢,居然不派人守住这唯一一条通路。

  明斐章那边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根本不管这边发生了什么。

  众人越发炽盛的怒意便只能由管事一个人接着,那腰是越弯越低,汗水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在鞋面上,很快晕湿了一片。

  变故一个赶着一个,全找上门来,他一个多年来守着山庄清闲惯了的管事,也不是个能担大事,挑大梁的,脑子里此刻一片空白,只会连声道歉。

  直到一道清冽的男声将他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

  “被困死倒不至于。这山庄这么大,想来每日都需要物资补给。更何况,集会的时间到了,我们都没下山,在山下等待的各家随行小厮与丫鬟也会发现不妥。”

  柳少游的语调平和舒缓,不紧不慢,像一汪冷泉浇灭了焦躁的火焰。

  “柳公子说的是!”管事如获大赦,头脑也清醒许多,当即向众人承诺,“每日清早,山下庄里的家仆都会将食材等物资送上来,还有定时来换班儿的。到时候,他们发现索桥断了,就会设法修补。明日天黑之前,各位定能下山的!”

  “你知道我?”柳少游一挑眉。

  “柳公子天人之姿,我家大公子在宴上一见您就有了结交之意,吩咐小人留心记下,待明日酒醒再邀您共谈。可谁想到……”管事才领命去探查柳少游来历不久,明斐然就丧命了,此刻说漏,只得半真半假地遮掩过去。

  对这个解释,柳少游也不知信了没信,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但被管事这么一提,少不得刘珂出面引荐,向在场之人介绍了柳少游的身份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社内男子一听他只是商人,又是个不常居都城的外乡人,便没了继续探究的兴趣,将视线转开。而女子们则更多为他的样貌和气质所吸引,忍不住秋波暗转,多瞧几眼。

  要知道,东海钱庄的少东家对于普通官宦人家或是商贾家而言,也算是佳婿了。

  各怀心思之下,屋子内外竟又静了下来,独剩下明斐章嘶哑的哭声。

  卿云在方才众人喧闹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地凑身察看着尸体。死者鞋袜都不在身上,可见死前应该是上床准备歇睡的状态,但其朝榻外侧的左脚脚踝上似有什么痕纹吸引了卿云的注意。

  她本以为是块胎记,随手扯过边上的窗幔简单擦去那块皮肤上的烟灰,入目的却是半朵祥云纹样的刺青。

  这纹样!

  卿云瞳仁骤缩,手上却不动声色地将死者翻卷起的裤脚拉了下来,尽量掩盖住那刺青后,才在众人觉察她的动作之前,直起身,开口道:“既然现在大家都走不了,不如我们在天亮之前把杀害明大公子的凶手找出来吧。”

  “凶手?”

  众人闻言都面露诧异,李变在这时又站了出来,不解道:“这不是一场意外吗?”

  卿云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转头去问明斐章:“二公子,你方才为什么说是你大哥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才会失火?”

  “我……”明斐章被她问得一愣,止了啜泣,“我刚才冲进去的时候,发现床边的火势最大……还有个烛台倒在地上。”

  对于他的判断,卿云不置可否,只是又将视线从他面上移开,回到榻上:“不管火势是否起于床边,这火最终连房梁都没有烧塌,说明蔓延速度并不快。一般人被困火中,就算酒醉不知逃生,也会本能的怕烟怕火,下意识用双手护住头脸。尤其是身上起火后,人更是会在挣扎中用双手去扑打起火之处。”

  “但明斐章却没有。”卿云表情沉静地抬手指向榻上尸体的头脸位置,点破了其上的异常之处,“你们看,明斐章的头脸严重烧伤,可双手却几乎连一点烫伤都无,只是被烟熏黑而已。”

  听她这么一分析,便有几个好事大胆的往前凑了凑,伸长脖子探看榻上的尸体。

  之前在席间为卿云解释过酒令规则的太学学生张弼,挤到前排,在定睛细看过后,也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明兄会不会是先被呛死的?死后才被烧伤,所以也没有挣扎扑火的痕迹。”

  张家世代多在御史台为官,与翰林世家的明家都可算朝臣中的清流一派,两家关系不错。张弼和明斐然因此来往也较为密切,此时站出来关心其死因,也属正常。

  “一验便知。”

  卿云闻言,只应了四个字后,便当即撕了自己贴身的手帕,卷成布条,俯身将几卷布条分别探入死者的口鼻。

  与此同时,人群中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郡主你这是做什么?”也有人忍不住好奇发问的。

  卿云也不急着答,等了片刻,才将尸体口鼻中的布条重新取出,而后转身走向门边几步,展示给众人——

  三处布条探入口鼻深处的部分,无一被染黑。

  “如果人是被呛死的,口鼻中必定会留下大量烟灰。如今布条基本干净,就表明死者既并呛死,也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在起火之前就已经死了,烟灰才不会随着呼吸进入口鼻。”

  说到这儿,卿云环视众人,冷静地道出结论:“所以,明斐然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谋杀。凶手故意纵火,企图掩盖谋杀留下的痕迹——而这个凶手,此刻正和我们一样,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庄里!”

  “什么?!”

  此言一出,众皆惊骇。

  榻边跪着的明斐章也同时身子一僵,似满腹不解地看向卿云,问道:“今日来赴宴的可都是文社成员啊,谁会想要大哥的命呢?”

  屋内外的气氛因他这挑明的一问变得更加焦灼不安,大家看向彼此的目光都不由多了几分惊疑与戒备。

  “大家别慌——”李变再次站出来,稳定人心,“凶手只是今晚和我们一样都身处这个山庄,却未必就是我们文社的成员啊!”

  卿云认可地点点头:“不错,也有可能是庄内的仆从。所以需要进一步查明大公子的死亡时间与死因,才能缩小嫌疑范围。”

  话毕,她正要再俯身仔细检查尸体,却被前排的张弼出声阻拦。

  “郡主且慢!既然这很可能是凶案,我们还是等明天修好索桥下山报官,让官府来查案吧。”

  张弼这个提议在情理上完全说得通,但卿云却并不打算接受。因为,明斐然脚踝上的刺青纹路分明与桂圆掌心里的血痂有七八分的相像!

  直觉告诉她,应该立刻顺着明斐然的死查下去,否则一定会错失线索。

  当年的她太过年幼,只能任由官府定案,可如今她手中执刃,便要自己剖清那真相!

  “你确定我们中间不会有人等不到明日吗?”

  思及此,卿云抬眼反问张弼,右手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腰带。那并非普通衣饰,而是特制的仵作革囊,其中大小剖器,一应俱全。

  不过,若当着这些才子佳人的面儿剖验,只怕会遭到更强烈的反对,所以她还是要尽量用温和些的法子来确认死因。

  “你什么意思?”有个略显尖利的女声插话问。

  “凶手是不是因为和明大公子有仇才杀的人,这一点尚未可知。他是不是只想杀这一个人,也不确定。万一他趁着索桥断了,你们各自回房的机会继续作案呢?”卿云专挑吓人的说,直把那发问的小姐听得脸色发白,“所以,在没找出凶手之前,大家都待在一起查案,才是最安全的。”

  可她话音才落,又有一名官家小姐语气不善地质疑道:“可照郡主你这么说,在场的都有嫌疑,凭什么让你来查案?你这么积极,不会是急着毁尸灭迹吧?”

  说话这人卿云有点儿印象,据说是当今贵妃的三表妹。这门表亲在这权贵遍地的天子脚下,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放到翰墨文社中倒也够她逞得几分底气了。

  卿云也晓得,自己为了兜售字画,整日在文社中东勾一个西搭一个,难免惹得这些小姐们轻视,背地里议论,如今更是逮着机会,当面与她呛声了。

  “凶手作案嘛,当然是需要有作案时间的。”卿云勾唇一笑,扬起下颌,指了指柳少游的方向,“今晚我同这位远道入京谈生意的柳公子几乎全程都在一处,谈了许久的买卖,绝无时间与机会杀人放火。”

  柳少游被点名,不由面露苦笑地摇了摇扇子:“这一点,我的确可以为郡主作证。”

  “况且,方才明二公子来房间给我送粥时,亲眼见到柳公子就在我屋中。你们中也有不少人之前就瞧见我和他是一道进屋,又一道赶来东厢的吧?”卿云又挑眉看向明斐章。

  明斐章仿佛还沉浸在兄长是被人杀害的震惊中,只是略显呆滞地点了点头,认可她的说法。

  “当时从前厅进的后院路上我就瞧见了,郡主拉着他一路就回屋了……”

  “东海钱庄我知道,和明家应该没什么利益冲突。况且他前几日刚入京,又第一次来文社的活动,与郡主合谋,互作伪证杀人的可能性应该很小。”

  “啧,这谈什么买卖能谈一晚上?郡主又看上他了?”

  “哎呦,曹兄你这——现在这是重点吗?”

  “你心里就没点儿想法?明家我们比不得,一个商贾还比不上吗?少在那儿装正经了……”

  卿云的几句话,成功引得在场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起初,大家还在分析这不在场证明的可信程度,到了后来话题却渐渐跑偏起来。

  毕竟明斐然这一死,不少公子便觉得自己在求娶中山郡主这件事上又有了机会,自然得趁机在卿云这里卖个好儿。

  “既然能排除郡主的嫌疑,那就由郡主主持大局吧!”

  “就是!这凶手不抓出来,谁敢回屋睡觉啊?”

  “我同意——”

  第一个人冒头后,其余的也不敢落后,纷纷跟着表态,支持卿云查案。

  更有甚者觉得言语支持还不够,想大献殷情,给卿云打下手,可才走近两步,又实在遭不住对尸体的惧怕与嫌恶,只得讪讪地僵在那儿,进退两难。

  那公子哥商人打扮,似乎也是刘珂的熟识。她有些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又有些担忧地出声问道:“卿云,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没有嫌疑和会查案,到底是两回事。”

  “放心,仵作之道我学过。”卿云给她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郡主你还学这个啊?”公子哥问着,悄悄后退了半步。

  卿云扬眉一笑,从怀中取出护手戴上:“业余爱好,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郡主好雅兴,好雅兴……”

  那公子哥继续堆笑着往后退,终于重新退回了人群中。在场也没人因他这低劣至极的马屁而笑出声。毕竟他们都是高门大户里走出来的公子小姐,往日里怎么可能见过什么尸体,更不消说还要凑得那么近,帮着卿云验看尸体了。

  众人相互观望了片刻,最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出身将门的李变。

  虽说,自打开国皇帝凤棣马背上打下了这天下后,大章境内承平已久,将门之后也未必真见过血,但好歹是比旁人强些的。

  李变见状,也不推诿,三两个大步向前,走到榻边:“郡主,我帮你吧。”

  卿云在义庄都是独自验尸,早已练出了些普通女子没有的力气,比明斐然这种文弱书生要高壮许多的死者,她咬咬牙也能翻他几个来回。

  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一个郡主居然通晓仵作之道,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还是暂且收敛些“本领”,便颔首同意,由李变帮她翻动尸体。

  一番验看之下,卿云发现尸体两手的状态并不相同,靠床榻内里一侧的右手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握成了拳。

  她谨慎地用帕子先把那拳上的黑灰擦净,再掰开五指,果然瞧见在死者的掌心中与指腹上,沾着一些不明的白色粉末。

  见卿云把这些粉末细细刮取出来,裹在帕中,摊放于一旁的案几上,前排围观的几人都不由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有人忍不住问。

  卿云并指拈起一些粉末,以拇指相对搓了搓,又凑近鼻前闻了闻,眉头一挑,吐出三个字:“五石散。”

  

  

继续阅读:第八章 死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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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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