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阄以后,招待三人的次序就算确定下来了,因为每天只吃两顿饭,所以吃完晌午饭,上一家就算招待完了,下一家早早就来到上一家的门口等待迎接了。三人赤手空拳,没有任何随身携带的物品,又是年富力强的年轻人,迎接的人家只来一个人引路就足够了。
这天却一下来了两个人,还是两户人家的人!
其中一户人家一看到三人,就急煎煎地说:“上神,上神,快去我家看看吧,快去我家看看吧!”
另一户人家不干了,马上疾言厉色地叫道:“不行!今天该轮到我家招待上神,怎么能去你家呢?”
桃花源的人不都是谦谦君子吗?今天终于有争抢的了,可有好戏看了!仁义马上两手抱胸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方有格和苗莲娜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前一户人家忙给这户人家不停地施礼,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是抢着要招待上神,而是我家儿子,我家儿子……上神,求你们快去看看我家儿子吧!”
“怎么回事?”一听有情况,仁义马上走了过去。
“唉,上神,老汉姓刁,实不相瞒,我有个儿子,唉,我那个儿子啊……唉,上神,还是去看看吧,小人求求你们了!”刁老汉连连作揖,就差磕头了。
“到底什么情况啊?”仁义问了半天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急了。
“太胆小了,白天怕风,晚上怕黑,在家里怕老鼠,在外面怕毛老鼠……”
“等下,等下!”仁义见刁老汉一直说个不停,突然打断他,“毛老鼠什么?”
“就是松鼠啊!”
“哦,松鼠啊!小东西那么可爱,有什么可怕的?”
“是啊,可犬子就是怕啊,就连鸟叫都怕……总之,没有他不怕的。”刁老汉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很是无奈,“照这样下去,人不就废了吗?这可怎么办啊?我家五个姑娘,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你儿子多大了?”
“正当弱冠之年。”
“弱冠?”
“就是二十岁。”
“嗐,我还以为是小屁孩呢,都这么大了,还怕这怕那的,怎么可能呢?”仁义觉得老人家说得太夸张了。
“上神,你们到我家看看就知道了。”
“可是,我家……”另一户人家一看三人要跟老人家走,急了,“上神,今天可是轮到我家招待啊!”
“这样,”方有格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说,“我们先去他家看看,毕竟救人如救火嘛。”
“可是,今天该轮到我家招待上神啊!”那人还是说。
“行,今天我们一定去你家,但还是先去他家看看,看完就去你家,如何?”方有格很感动,但更急着救人。
刁老汉一再向他施礼,几乎都要哭了。
那人很是为难,想了好半天,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但提出了一个条件:“但我要跟着,看完一定得去我家!”
刁老汉作揖连连:“谢谢,谢谢,谢谢!”
三人也向那人道了谢,就随着刁老汉去了。
刁老汉太急了,竟然直接把三人引到了儿子的房间,只见空空如也的房间地上醒目地铺着一张席子,席子上一条被子好像包裹着什么似的,鼓鼓囊囊的把被子顶起多高来。
“上神,你们看……唉——”刁老汉指着被子,连连摇头。
“怎么在地上,不在床上呢?”
“到了晚上,他怕黑就得整夜整夜的点着灯,可点着灯床下就会很黑啊……”
“这倒是个办法,如此以来,房间里就再没有黑暗的地方了。”
“他这是干什么啊?”仁义问。
“怕啊……”
“怕什么啊?”
“怕风啊!”
外面确实起风了,只不过不大,轻轻的,吹动树叶而已。
“外面没有起风啊。”方有格刚要说什么,仁义抢先说道,一边给方有格递眼色。
“哦,是啊,没有风,晴天朗日,多舒服啊。”众人都随声附和。
鼓包突然动了动,好像在判断是不是没有风。一会儿,被子悄悄打开来一角,半张苍白的脸露出来,他不安地看着众人,看了一会儿,好像发现外面的树叶在动,突然“嗷”地叫了一声,急忙缩进被子里去,又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了。
“哎,哎……”仁义冲着被子叫喊着。
然而,被子里却半点声音也没有,只有瑟瑟的颤抖。
“你儿子叫什么啊?”方有格问。
“叫有信。”
“有信,有信,我们这么多人都不怕,你怕什么啊?”方有格和颜悦色地说。
“怕,怕,怕……”被子里发出喃喃的断断续续的低语。
“在被子里就不怕了吗?”仁义问。
“被子,没有,风。”有信慢吞吞地说。
“可是,被子里好黑啊!”仁义围着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被子看着。
“嗷!——”突然一声惊叫,包裹得结结实实的被子突然被打开了,刁有信“噌”的一下弹起来,仁义冷不防吓了一跳,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刁有信没头没脑地死抱住了。
仁义被他蒙头盖脸地抱着,什么也看不清了,一边拼命把刁有信往外拽着,一边大嚷,“快把松鼠赶走啊,我什么都看不见啦!”
一听“松鼠”两个字,有信又是“嗷”地一声大叫,松开仁义径直向门外蹿了过去。
刚到门外,突然一股风直扑过来,卷起的树叶哗啦啦地打在脸上,惊得他又是“嗷”地一声大叫反蹿到屋子里,在墙角瑟瑟发抖。
“这可怎么办啊?”刁老汉看着儿子恐怖的样子,长吁短叹,看着三人,又叹起气来。
“你儿子这样多久了?”方有格关心地问。
“好几年了。”
“是什么引起的呢?”
“不知道啊,有一天早上一起来就开始这样了。唉,这可怎么办啊?唉,唉,唉……”
“看过郎中吗?”
“看过,看过好几个郎中呢,都没办法啊,唉,怎么办呢?这,这,唉……”刁老汉急得左一转右一转,晕头转向的。
“这样啊……”苗莲娜看看方有格,看看仁义,他们也是一脸的凝重,看来这刁有信得的是神仙也难治的病啊!
三人一时束手无策,只好先被请到轮到招待他们的那户人家去了。宾主坐着,不知不觉又聊起了刁有信的怪病,主人家说:“唉,是怪可怜的。上神,你们可要治好他呀!”
方有格一听知道大家都对他们三位神仙抱着极大的——不,是唯一的期望,可他们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一下不安起来。
“上神,你们治好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病,也一定能治好有信的!”主人家满怀信心地看着三人。
没有办法,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可不说点什么好像一点希望也没有,方有格只好说:“老人家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下午,苗莲娜吃完饭就和一帮女人乐呵去了,方有格和仁义就去了桃花山,看看新开垦的土地怎么样。
新开垦的土地虽然面积不大,但已经显露出生机,一块一块的田地绿莹莹的,这一块是瓜果,那一块是菜蔬,又一块是庄稼,散发着即将丰收的气息。
鸟雀们也来凑热闹,叽叽喳喳地叫嚷着,成群结队呼隆隆地飞到东,又呼隆隆地飞到西,每找到一块庄稼地都一窝蜂地涌过去,大吃一顿还不算,还要呼朋唤友,非得整得一片狼藉不可。庄稼人烦不胜烦,没奈何,只好扎了稻草人插在田里,风一吹,稻草人手里的布条子就高高地飘扬起来,风要是大了,还会呼啦啦地响呢。鸟雀们以为有人来了,吓得屁滚尿流丢盔弃甲抱头鼠窜一哄而散。
方有格和仁义很久没看过这么好玩的游戏了,不觉看得兴致盎然。
“哎,有了!”方有格突然叫道。
“有了?有什么了?”仁义莫名其妙,看着方有格问,“你怀孕了?还是表姐怀孕了?好啊,你,未婚先孕,这是先上车后补票吗?”
“什么啊?胡说什么啊?”方有格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了?难道不是?”
“我是说,我有办法治刁有信的胆小病了!”方有格兴奋地大叫。
“哦,这个啊,什么法子?”
“喏!”方有格指着稻草人。
“稻草人?它能治?”仁义怀疑地说。
“我们不做稻草人,我们可以在他房间里画一个什么,告诉他可以辟邪,他心里有了底,就不会怕了。”方有格兴致勃勃地说,说着大步跑起来。
“干什么啊?”
“得赶紧给刁有信画符啊!”方有格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
画符这事其实他们谁也不懂,不过好在这里的人们都把他们当神仙看,他们随便画什么都行,只要告诉他们管用,他们就会深信不疑。
“这个……”刁有信看着方有格给他画的符,很是疑惑。
“这是辟邪符,你戴上就会没事的!”刁老汉说。
“能吗?”刁有信半信半疑。
“当然能!他们可都是上神,上神画的符能不灵验吗?”
果然,自从给刁有信的房间里画了符,刁有信就不再钻被窝了,跟一般的年轻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还把床架了起来,到床上躺着了。
“怎么样?睡床上总比睡草席上舒服吧?”仁义打趣他。
刁有信嘿嘿地笑起来。
“有信,你都二十岁了,长大了,成大人了,该有个男子汉的样子了哦。”仁义鼓励他说。
“嗯。”
“明天跟我们一起去桃花山怎么样?看看外面的风景,别老是待在家里,不闷得慌吗?”仁义继续鼓动说。
“好。”
“好,说好了,明天我们来带着你一起去哦。”
第二天,方有格和仁义果真来了,进了院,进了屋,等着刁有信准备好就一起出发。刁有信磨磨唧唧的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儿。
“可以走了吗?”方有格温和地问。
刁有信不吭声,依然磨磨唧唧的。
“哎呀,你是个男人,男子汉大丈夫啊,磨磨唧唧的,哪还有个男人的样儿啊?”仁义忍不住嚷起来,“快一点啊!”
方有格给仁义递了眼色,要他不要催他,毕竟是病人,昨天能安安稳稳的就不错,今天能迈出房间,就是前进了一大步!
仁义忍了忍,实在忍不住,又怕惊了刁有信,只好到院子里去了,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忍不住吵吵起来,适得其反。他在院子里等着刁有信,却一直不见有动静,闲得发慌,突然想起来,刁老汉说他儿子怕松鼠,那就帮他看看,院子里有没有松鼠,如果没有,那刚好,如果有,就赶走它。
好容易,刁有信才没了什么可以忙的。
“走吧。”方有格拉着刁有信的手,慢慢走出房间。
仁义看到刁有信走出来,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光,急忙走过来,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这样,方有格和仁义一左一右像搀扶着一个老人又像搀扶着一个孩子一样,慢慢向大门口走去。
刁老汉看着儿子一步步走出来,一步步走向大门口,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却不敢发出声,以免一点响声惊到儿子。
“嘎——”院子里一棵大树上一只老鸹突然叫了一声,随即扇扇翅膀飞走了。
“啊!”刁有信惊恐万状地大叫一声,猛然冲进房间去了。
“嗐,前功尽弃——”仁义泄气地说。
“也不能说前功尽弃,毕竟还是走出来了嘛,有进步,有进步。”方有格高兴地说。
刁老汉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到这时候,只好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画符这事,还是有用的,只不过只能在房间里用,要是带出房间应该也不差。
那就试试吧。
仁义马上跑到房间里把符取下来,找根细绳子穿起来挂在刁有信的脖子上。
刁有信看到脖子上的符,马上平静下来。
“走吧,咱们到桃花山去喽。”仁义拉着刁有信。
刁有信怯怯地看看他,又看看方有格。
仁义知道他想去,只是心虚,忙把符抓起来在他眼前晃着,嘴里叫着:“看看,看看,辟邪的!放心,大胆些,走!”
刁有信看到符就在眼前,果然走动起来。
这样,他们慢慢出了院门,来到村里,又去了桃花山,一路高高兴兴的。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刁有信见到刁老汉还跟他讲起了自己的见闻和感受,就像一个久病床前的人忽然身康体健观赏了一回大自然的美景一般,兴致勃勃,滔滔不绝。
刁老汉欢喜得不住地流眼泪。
谁都以为有了符刁有信就能跟其他人一样该干嘛干嘛了,不料第二天天刚一亮,刁老汉就跌跌撞撞地找上门来了。
“符没了,符没了……”刁老汉絮絮叨叨地念叨着。
方有格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了,马上说:“没事,我马上再给他画一个。”
没等方有格动手,仁义拿起笔,刷刷刷三下五除二就画好了。
刁老汉千恩万谢地冲他们点点头,两手捧着符像捧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去了。
望着刁老汉的背影,仁义大咧咧地说:“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这样不行啊。”方有格摇摇头。
“怎么不行啊?只要有符在,那刁有信就没事,也许时间长了,就把符忘了,就正常了呢。”仁义一歪头,不屑地说。
“但愿吧。”
本以为这天就平平安安地过去了,不料半天不到,刁老汉又哭丧着脸找来了,符又丢了……
画个符没什么大不了的,举手之劳而已,可老是这样不行啊!如果有一天,他们离开了,刁有信怎么办呢?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行!
“一劳永逸?”苗莲娜念叨着,“这可不容易呢。”
“除非把符刻在他身上!”仁义仰着头,满不在乎地说。
“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走!”方有格突然兴奋起来,说着拔腿往外就走。
“哎,等等我,等等我!”仁义追上去,埋怨说,“你想起什么来了?还跑这么快,疯了啊?”
“快走吧!”方有格说着几乎要跑起来。
两人来到刁有信房间的时候,刁有信又旧病复发了,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着。
“有信,你过来!”方有格拿着笔,走过去拍了拍刁有信的肩膀。
“啊啊,我怕啊!怕,怕……”刁有信的脸朝里深埋着,嗫嗫嚅嚅地絮叨着。
“别怕,我这里有符呢。”方有格轻轻抓住他的胳臂,慢慢把他拉起来。
“把衣服卷起来。”
“哦,哦,哦……”刁有信嘴里呜呜囔囔的,手颤抖着却没有动换。
仁义急了,帮他把衣服卷了卷,露出胸脯来。
方有格拿起笔,不慌不忙在他的胸口画了个符:“好了,符在你身上了,这下再也不会丢了。”
“看看,看看符!”仁义用手背轻轻打了打刁有信画了符的胸脯,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刁有信一低头,果然看见自己胸脯上画着一个符,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身上带着神仙画的符就是不一样,刁有信马上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像一般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样上山、下河、挖地、除草……
刁老汉望着儿子忙碌的身影,高兴得哭了。
有一天,刁有信跟着几个小伙子下河捉鱼去了。这次的运气不错,没一会儿就捉了半鱼篓子,等快要回家的时候已经捉了满满一篓子鱼了。
刁有信看着自己一身一脸的泥,仍然很高兴,鱼篓满了,再也放不下了,就打算洗干净身子回家,洗着洗着忽然发现身上的符不见了,“嗷——”地一嗓子蹲在地上,又把头埋了起来。
“哈哈哈,行了,行了,没事的。你的符前几天就不见了。”有人笑说,“这么几天了,你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嘛。”
“真的?”刁有信半信半疑地抬起头,看着大家。
“真的,真的!”一众人等异口同声。
“真的?”
“真的!”
“嗷!我再也不害怕啦!没有符,我也不害怕啦!”刁有信忽然站起来,激动地大喊大叫起来。
自此以后,刁有信再也不怕什么了,变成了真正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