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七和雷映真二人跟着那名心事重重的锦衣卫校尉一路无话，在北镇抚司昏暗的衙门里走了好一阵，才走回到了衙门口。
当门外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驱散了殷小七心中的那丝寒意，他看见史可法在门口焦急地踱步的熟悉背影，笑着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宪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史可法转过头，看到殷小七之后，黝黑的脸上焦急的神色为之一缓，看了看左右，拉着殷小七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我费了半天劲才打问到你来了这里，程叔出事了。”
“什么事？”殷小七面色微变。
“都察院的人今早在程家门口折腾了半天，最后把程叔带回三法司问话去了。”史可法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雷映真，声音又低了几分，“领头的那人，就是你边上那个雷姑娘上次在昙花寺带来的同僚王良佐。”
“行，我知晓了，多谢宪之奔走，还麻烦你关照一下王伯那边，我马上赶去三法司。”殷小七面色郑重地拱了拱手。
“咱们俩还这么客气作甚。”史可法不满地拍了一下殷小七的臂膀，“话我带到了，我先赶回坊里，有要帮忙的随时知会我一声，我老师在都察院还有几分薄面，也许能通融一二。”
“好的，我先想想法子。”殷小七说道。
史可法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扶了扶头上的书生帽，匆匆离去。
“出什么事了？燕客又联系史可法了？”雷映真看殷小七面色不是很好，走上前问了一句。
“不是，程叔那边的事。”殷小七看了边上不远处的锦衣卫校尉一眼， 低声道，“王良佐把他带去都察院了。”
“王良佐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雷映真眉头微皱，“应该是有人想逼你出面。”
“那我就让他得偿所愿。”殷小七淡然道，“只希望见到我以后他不要后悔。”
“我和你一起去，公输大人目前生死未卜，墨卫里未必是铁板一块，我怕有人做些过激之事。”
“也好，毕竟你可是公输大人亲点的都察院身手最好的司狱，说不定还得靠你劫个三法司的大狱。”殷小七笑道。
“正好，这一次得让程叔多欠我几顿饭，都得是老林叔亲自掌勺的。”雷映真展颜。
********
三法司都察院内，王良佐领着程钟走入公输墨的值房。
苏行一袭白衫，背着手站在公输墨的桌案上首，这白色的背影让王良佐不由得一丝恍神，仿佛那位传奇一般的墨卫首领并没有离开过。
“苏都事，这位就是前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程钟程老先生。”王良佐看苏行转过身，率先开了口，在程钟这个外人面前，他还是用苏行在都察院的官职来称呼对方。
“辛苦程老先生跑这么一趟，在下经历司都事苏行。”苏行笑着拱了拱手，随后伸出手掌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还请坐。”
“不敢受苏大人此礼，老头子我几年前就病退了，现在不过一介白身而已。”程钟语句客套，声音却不太客气地回了一句，直接拉过身边的那张圈椅，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继续道，“不知道苏大人非要让老头子跑这一趟，所为何事啊？”
“良佐，你去帮我给程大人上壶好茶过来。”苏行有些无礼地没有第一时间接话，反倒转头对站在一边的王良佐吩咐了一句。
王良佐看了一眼屋里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两人，有些犹豫，但是看着苏行眼神中坚定的驱逐之色，他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还是依照对方的命令转身退了出去。
“程老先生，这次请你过来，是有些小事想要问问你。”苏行在王良佐离开了值房，才开口继续说道。
“老头子一介白身，也不知道都察院怎么放着京城百官不去监查，反倒找起我的麻烦来了？难不成是老头子犯了什么大事，需要三司会审不成？”程钟语气嘲讽。
“程老先生言重了，只是不知道殷洪宇此人，程老先生熟不熟悉？”苏行笑容依旧，只是锐利的眼神里，原本那伪装的温和早已荡然无存。
“苏都事就不要绕弯子了，洪宇那个傻小子四年前殁在了广宁，兵部那些混蛋还想给他安个逃兵的名头，当时还是老头子我去兵部给他争来的名分，怎么，现在又要来翻这笔旧账？”程钟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就那么三十两破银子，四年了还念念不忘？”
苏行眼神忽闪了一下，笑道：“程老爷子息怒，看来您不知道，殷洪宇还活着？”
程钟原本一脸怒容突然定格在脸上，愣了一会儿后猛然站起身来，直接凑到桌案前，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洪宇还活着？这臭小子人在哪？！怎么四年都没有给家里来个信息？！”
“程老爷子真的不知道此事？殷洪宇前一阵回到了京城，给几个同僚都留了口信，却没有给您这里捎过话？”苏行继续盯着程钟的眼睛。
程钟此时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苏行的话语，只是焦急地在原地踱步，随后再次重重地双手撑在桌案前，眯着略有些泛红的眼眶看着苏行问道：“洪宇人在哪？我要见他。”
“程老先生莫急，我们也在找他，不然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找您过来。”苏行边说边在心中分辨着对面这位白发老人情绪中的真伪。
“不对，洪宇是辽东边军的人，就算还活着也是兵部的事，为什么都察院要找他？”程钟突然想到了什么，泄气般地坐回圈椅上，“你是不是在诳我？还是这臭小子又犯了什么事？所以四年了都没敢回家？”
“这事我们也想知道原因。”苏行安慰道，眼睛却没有离开过程钟的双眸，“放心，我们既然找您过来，自然有办法将他从这京城里找出来。”
“那行，你们找出来的时候，通知一下老头子我就行，我得好好教训教训这傻小子。”程钟作势骂了一句，只是红着的眼眶难以掩藏他心中的激动。
“不用那么麻烦，程老先生就在都察院这边好生等着，我们好第一时间告知您进展。”苏行笑容不变。
程钟身形微顿，瞬间反应了过来：“苏都事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羁押老朽？”
“没有，就是在殷洪宇找到之前，还需要劳烦程老先生待在都察院协助一下调查。”苏行摆手，“放心，都察院这边有专门的客房，保证让程老先生吃好喝好。”
“苏都事可别以为老头子我是不懂大明律的人，都察院什么时候可以无罪羁押百姓了？”程钟冷哼了一句，“这事要被我捅到大理寺，我看苏都事你头上的官帽必然不保。”
“我的官帽就不劳程老爷子挂念了，既然您不知道殷洪宇的行踪，那您就安心在这待上一段时间就好。”苏行气定神闲地说道。
“所以你是想用我逼洪宇出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程钟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屑道，“我看你这算盘得落空了，就不说洪宇这小子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活着，他当年和我的关系就很一般，四年了都不肯见我一面，自然也不会为了我这个糟老头子自投罗网。”
“没事，我们可以拭目以待。”苏行刚说完，就听到屋外传来几人争执的声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不，就有人来投了嘛。”
程钟也同时听到了屋外的争执声，他一下就分辨出其中的一个是那个他从小看大的殷家小子的声音，原本一直镇定自若的眼神里顿时闪过一丝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