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真龙初现
布知道2025-11-07 14:274,465

  酉时一刻左右,白纸坊,崇效寺后山。

  崇效寺作为千年古刹,虽然历经朝代更替、战火纷争,但开国后依旧香火兴旺,历年香客捐赠和附近挂靠的佃户益多,寺庙私产占地颇广。除了坊内大片的私田,寺庙附近的几个连着的山头都算是崇效寺的后山,不过除了果林占据的两座山头有篱墙之外,其他几个山头只是简单地开拓了一条行路的山道,也没有特地安排巡山的僧人,时常有一些附近的百姓偷偷上山樵采,因为就算被寺里的僧人撞破,也只不过需要跟着念一句阿弥陀佛,再补上一份香油钱就可以得到宽恕。

  而此时,一行人神色匆匆地藏匿这林木茂盛的后山之中,打头的正是一个多时辰前在崇北坊那间木料厂房和殷小七打过一场的金国暗探额真明安图。

  京城五月底的正午,阳光灼热,晒得人汗流浃背,让明安图分外怀念辽东的凉爽,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举手示意身后的众人停下脚步。

  所有人围坐在杂草丛生的林地里,有人小声用女真话骂了一句“嘎鲁林嘎”,明安图只装作没听到,他环视了一圈,心中暗叹了一口气,锦衣卫这场令人意想不到的突袭,目标过于精准,仓促之下,最后逃出来的竟然只有八人。

  从他苦心策划“托阿都里”计划开始,前几个月在敌国境内一路顺利,如入无人之境,混入京城重地王恭厂做下好大一番事,也不过折损两人。没想到如今短短十几日,好不容易混入京城的近四十金国精锐,只剩下这山上的寥寥八人。

  而整个计划还有小半未曾开展,最重要的目标也尚未达成,原本一直沉着冷静的明安图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不安。

  最麻烦的事还不止于此,原本明安图为了能更好地混入明国腹地,特地挑选了八名投降大金汗国的汉人,专门负责帮他们打探消息和出面采买交涉,现在已经或死或俘一个不剩。围坐在林地里幸存的这八个人除了他和阿克敦,全都顶着一张特征明显的女真面孔,接下来在明国腹地的行动肯定越发艰难。

  所以从地道的出口逃出来以后,他就一路带着人来到了白纸坊。锦衣卫的这场突袭逼他不得不采用原定各种计划中的一项中策,那就是联络京城里合作的另一股势力,继续推进“托阿都里”剩下的计划。

  众人围坐的林地外突然传来几声短促的鸟叫,明安图凝神倾听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竹哨,卷着舌头轻吹了一下,竹哨里传出几声同样短促的鸟叫声,没多久林地外就响起了几声踩碎落叶的细碎脚步声。

  坐在地上的几个女真人警觉地跳起来拔出佩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又传来几声鸟叫声响,不过这一次已经听着离得很近了。

  “自己人。”明安图低声举了举手,随后应和地再吹了一声竹哨,对面树丛摇晃,钻出来三个穿着靛蓝色香客长衫的年轻人。

  打头的那名年轻人扫了一眼略显狼狈的众人,脸上浮起一丝浅笑道:“明安图先生,好久不见,三爷等你们很久了。”

  ********

  

  几乎同一时间,都察院的这间不算太大的值房里,对峙的双方虽然同为共事已久的同僚,看起来关系反而比崇效寺后山的两方异族之人还要恶劣。

  程钟这个外人早已第一时间被殷小七领去了都察院的衙门偏厅,现在这间值房里只剩下桌案两边的苏行和雷映真二人。

  “苏行,你到底什么意思?”雷映真冷着脸质问道,“什么时候墨卫变成你发号施令的地方了?”

  “公输大人通过墨鸽给我留了信,殷洪宇给他留言让他单独去白马祠,然后他就再也没了踪迹。”苏行淡淡道。

  雷映真双眸微闪:“信呢?”

  苏行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丢在桌案上。雷映真伸手拿过纸条,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又让她想起自己视若长辈的那位长官已经遇难,暂时平复的悲伤又再次涌上心头,她鼻翼微酸,强自压制着情绪,仔细看着纸条上的暗语。

  公输墨最后留下的这张纸条字写得很急,用对应的八音反切文解开后只有简单的七个字:“可至白马祠寻人”。

  “我看不出来公输大人这口信和殷洪宇有什么关系。”雷映真将纸条拍在桌上,又想起那块被烟火烧灼的墨牌,嘴里那句“再说殷洪宇早就死在王恭厂了”犹豫了一下,莫名地没有说出口。

  “公输大人走之前和我说过,故人留信,他要出去一趟。”苏行看着雷映真的眼睛,缓缓说道,“自王恭厂一事以来,这个多次留信给我们的故人,用的八音反切暗语除了公输大人,只有殷洪宇那一批派去建虏的暗探和你父亲知道。这些人里,现在只有殷洪宇生死不知,除了他,还能是谁?”

  “也可能是别的暗探暴露了身份,泄露暗语也未可知。”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别的暗探都是辽东边军的夜不收,没有人如殷洪宇这么熟悉墨卫在京城的传信方式。”苏行冷笑道,“还是你更愿意相信,是雷振声从坟墓里爬起来给我们留的信?”

  “闭嘴,你没资格提家父的名字。”雷映真的声音转冷,左手拇指微微顶开了身侧的腰刀刀镡。

  “我看你才是没有资格。不过和那殷家小子短短几日相处,就已经忘记了他很可能是出卖你父亲之人的兄弟。”苏行嘴角带笑,话语里却塞满了恶意。

  雷映真的右手闪电般拔刀,却被苏行轻松地往后闪过,随后他也拔出了佩刀,刀尖斜指着雷映真。

  “你就让殷小七和那个老头乖乖留在都察院里,让我把殷洪宇给找出来,这样事情自然水落石出。”苏行的声音缓缓提高,刀锋一动不动,原本清俊的脸上却逐渐表情狰狞,“你若挡着我给公输大人报仇,那你也得死!”

  

  ********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声的咳嗽,值房外先挤进门来的是两名身材高大、面覆金甲的金吾卫,随后从他们身后转出一个年轻人来。

  苏行不悦地扭头,看到来人时却面色大变,手里的刀也不由得立刻垂了下来。

  这人没有戴冠,头发只是简单地束在一起,身上穿着一件明黄圆领团龙窄袖袍,略显苍白的脸上的眉目深邃,身形修长,看起来不威自怒。

  “圣上!”值房里原本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消散一空,苏行和雷映真都忙跪下行礼。

  大明帝国的掌权者、二十一岁的皇帝朱由校背着手缓缓走进了这间值房,淡淡问道:“墨卫的信条,你们二人是否已忘了?”

  “‘于暗墨处守护大明’,卑职片刻不敢忘记。”苏行跪在地上说道,额角沁出冷汗。

  “朕看你们忘得很彻底,先是在太液池大张旗鼓地搜捕,现在又在都察院里吵得整个三法司都听得见。”朱由校语气很平淡,但是其中的不满让跪在地上的二人都感到心悸。

  那两名魁梧的金吾卫走上前,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雷映真和苏行两人手中握着的长刀,两人忙各自手一松,趁势将手里的利器都搁在了地上。

  这位年轻的皇帝慢慢地踱步到公输墨的桌案前,看了一眼桌上的那方端石砚,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这方端石砚是肇庆府送上来的贡品,朕特地送给他的,让他收收性子。那肇庆府同知吹嘘什么储墨不耗,积墨不腐,冬不冻,夏不枯,可是他走了也不过两日,这积墨就已经干透了。”

  雷映真半跪在地上不敢接话,心底却被皇帝这略带萧索的语气再次翻起强行压抑的伤感,只觉得一股酸麻的感觉涌上鼻翼,眼眶猛然泛红,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情绪再次压制了下去。

  朱由校从边上的书架摸过一块公输墨喜欢把玩的木头坯子和那把刻刀,拉开那张圈椅,就那样做在桌案前,一刀一刀地刻了起来,和公输墨篆刻的时候刀若游龙不一样,这位年轻的皇帝刻得很用力,甚至有一些笨拙,那些飞落的木屑或大或小,溅射得很远,有一些就打在跪在桌案这一侧的苏行的脸上。这名这几天都在这间值房里颐指气使的墨卫精英,只能屏住呼吸继续跪在原地,任由额角沁出的豆大冷汗往下流淌,却不敢动弹分毫。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很短的时间,朱由校终于将手里的木头坯子雕刻完了,随意地将那块只能依稀看出一个人形的木头搁在桌案上,自嘲地笑了笑:“朕还是觉得刨子和锯子称手一些。”

  “都起来吧,你们把这几天查到的事都和朕说说。”朱由校右手食指轻敲着刻刀的刀背,左手微抬,白玉般的食指从龙纹袖袍里伸出来,点了点雷映真的方向,“你先来。”

  雷映真站起身来,走到桌案前把这几日的调查来龙去脉细细和朱由校说了一遍,她扫了站在一侧的苏行一眼,将殷小七在王恭厂发现的尸体和那块墨牌也和盘托出。

  “殷小七在说谎!殷洪宇肯定还活着,只有他可以给公输大人留下那封信!”苏行终究是忍不住插口喊了一声。

  朱由校转头扫了苏行一眼,眼中的不悦让他原本的激动情绪瞬间冻结,只能嗫嚅着低下头来,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么说,王恭厂一事很可能是建虏做的?”朱由校收回目光,半问半自语地说了一句,双眸微眯,“只凭建虏这些外族人不可能在京城翻起这么大风浪,肯定有其他势力参杂其中。”

  “是的,臣和殷小七还在查证,锦衣卫那边可能有一些嫌疑,那名毒杀容妃的宫女关秀梅还押在都察院的大牢中,我们还没来得及用新的消息去审讯。”

  朱由校淡淡道,声音冷得彻骨:“去把她提上来,朕要亲自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害死炅儿和容妃。”

  “是。”雷映真拱手,正要转身,却听到边上一贯镇定自若的苏行声音颤抖地插了一句话。

  “圣……圣上……那……宫女……死了。”

  都察院这间本就不大的值房里,虽然站着不少人,但是却突然安静得可怕起来。

  过了好一阵,坐在上首的年轻皇帝再次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随后问道:“怎么死的?”

  “今晨负责的狱卒交班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死在牢里了,仵作来验过尸,是头颅的撞击伤,应该是她畏罪自己撞死的。”苏行低着头说道。

  “要撞死自己可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朱由校冷笑一声,“她一个宫女,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和力气,而且那么大的响动,看守的狱卒就没有听到分毫?”

  “臣有罪。”苏行连忙再次跪在地上。

  “负责看守关秀梅的狱卒是咱们墨卫的人吗?”雷映真突然在边上问了一句。

  苏行抬头扫了她一眼,但是碍于皇帝正在桌案上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敢将更多的不悦表现出来,只能匆匆低下头来说道:“公输大人出事得匆忙,我将所有人手都派出去搜找他的下落了,本身都察院的大牢里一直都是都察院的狱卒在看守,关秀梅不是我收押的,就没有特地派人看着。”

  “我明明交代了王良佐此人很重要!”

  “那就是王良佐没有禀告于我的责任。”苏行硬邦邦地回应道。

  “你!”雷映真气急。

  “够了。”朱由校冷冷开口吐出两个字,让正在针锋相对的两人再次迅速安静下来。

  “墨卫现在群龙无首,不是长久之计。公输墨走得匆忙,也没有给朕留下口信,朕知道他生前最看好你们两人,说你们中任何一人都可以继承他的衣钵。”朱由校一手撑着圈椅的扶手,缓缓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挥手止住了要走上前搀扶的那两名金吾卫。

  桌案两边的苏行和雷映真两人将头低得更低了,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一些,都没敢接话。

  “但依我看来,你们都还欠缺火候。”朱由校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墨卫从现在开始,暂时由朕接管。”

  “是。”苏行和雷映真忙回应道,声音里只剩下惶恐。

  “苏行,你继续维护墨卫日常事务,其他事暂且不要插手。”朱由校吩咐道。

  “……是。”苏行垂下眼睑,暗暗握紧右手。

  “雷映真,你继续和殷小七将王恭厂一案查清。”朱由校转头看向另一边那名英丽纤细的墨卫司狱,“公输墨身殒之事和此案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速速厘清那群建虏在京城的去处。”

  “是。”雷映真应得也很干脆。

  朱由校还想说些什么,却忍不住先捂着嘴又轻咳了一声。自从去岁在太液池那次落水,这位正当春秋鼎盛的年轻皇帝就落下了病根。几日前的那场大爆炸让他失去了唯一的子嗣,而今他最信任的墨卫首领也离去了,这一连串的打击让他感到愈加萧索。

  “都去做事吧。”朱由校丢下这句话,随后有些索然地抬了抬手,转身领着那两名金吾卫走出门去,这位年轻的皇帝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补了一句低语,“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继续阅读:第六十六章又炸了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奉诏狮吼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