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苏行
布知道2025-11-07 14:273,373

  苏行曾有过一个名字,但在他二十多年的一生中,有很多让他想要忘记的事,而那个名字,就是其中一件。他本出身于大名府东明县一大族之中,不过在他出生之前,东明县当时官至兵部尚书的大司马石星就因朝鲜一役和日本议和封贡一事被下狱,苏行的亲族也被一并牵连,从此家道破落,一家人沦为流民,从大名府半乞半工来到京城,他父亲凭着年轻时候的一点手艺在京城打些零工糊口,一家人就此落在南城破巷里生活。

  可惜安稳的日子没有多久,五岁那年,他父亲染上了肺痨,很快去世,家里断了经济来源,母亲一个人苦苦支撑了几年,在他八岁那年也撒手人寰,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南城的街道乞讨过活。

  在京城,乞丐们也有自己的帮派和地盘,像他这种年纪的小孩自然连残痕剩饭都很难抢到,只能饥一顿饱一顿,靠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狠厉和狡诈苟延残喘。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的时候,他遇到了一场铁灰色的瓢泼大雨。

  那是十一月的一个傍晚,暮色被暴雨压制成了暗沉的铁灰色,他蜷缩在一条破败的巷口,浑身被雨水淋透,十一月的京城寒风如刀,混合着暴雨一点点吞噬着他的意识,他抬眼看着那铁灰色的天空,能清晰地看见自己毫无希望的人生终点,可能是结束在这场雨,可能是这一日,抑或是这个冬天。

  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走进的巷子,直到他被一些暴雨无法完全掩盖的闷哼和惨叫声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人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右手握着一柄刀身细长的雁翅刀,刀身上一闪而过的流光,让上面流云般的纹路好似浮光般跃动。他身穿一件白色的锦袍,袍子的下端已经被雨水浸湿大半截,但上身却没有多少雨水,只有许多如泼墨般的红色。

  苏行已经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脑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泼洒在他身上的鲜血,来自那些在他身周翻滚或是没了声息的几个人。

  那个人的身周还围着二十几名穿着黑色衣袍的壮汉,包围圈的外面,另外一群同样打扮的黑衣人围在一个矮小瘦弱的中年人身边,只听到这中年人尖厉的声音透过暴雨断断续续地传到苏行耳朵里:“公输墨,我们找了你整整三天,就算你身手再好,今日也别妄想能逃出生天。”

  “沈档头这么明目张胆地行谋逆之事,就不怕被陈厂公知道吗?”那个撑伞的人声音不徐不疾,却清晰地穿透雨帘。

  “今日你将死在这条无人的破巷里,京城里没有一个人会知道。”中年人咬牙切齿道。

  “沈档头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我为什么带你们绕了三天,非等到现在才现身呢?”苏行根本看不清那个人脸上的表情,但是能清晰地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

  “公输墨,你小子别想着装神弄鬼拖延时间,都给我上!”中年人发狠地一挥手,周围所有的黑衣人发了一声喊,都挥着刀向着那个撑伞的白袍男人冲了过去。

  苏行看到那群冲上前去的黑衣人突然接二连三地如同被收割的稻穗般倒下,直到巷子两边的屋脊上冒出数十个身穿黑色劲装手持劲弩的人,他才明白刚才那群突然倒下的黑衣人是被人黄雀在后了。

  那个撑伞的男人缓缓走到也同样倒在地上的中年人面前,声音带笑道:“沈档头现在应该想通了吧,我比你更害怕被陈厂公发现呢。”

  苏行并没有听到那个被喊作沈档头的中年人有什么回应,因为下一秒他自己就被人一把揪住了后领,还没来得及喊叫挣扎,嘴巴就被一个混杂着雨水和泥土腥气的粗粝手掌捂住。

  “不想死就别乱动。”那个声音低沉喑哑,苏行能一个人在南城街道讨生活到现在,自然知道这时候乖乖听令才有一丝生机。

  身后那个人很是高大,他将苏行提在半空中,直接带到了巷子正中那个撑伞的男人面前。

  那个男人已经收起了右手的那柄雁翅刀,苏行这才有机会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面庞,他比苏行想象中还要年轻许多,刀刻般锐利的剑眉星目看起来英俊而又温润,只是白皙的脸庞上沾染着的点点血迹有些刺眼。

  “公输大人,在巷口发现还有一个活口。”苏行身后的那人低声说道。

  “振声,这就是个孩子,你把他放下来,别把他吓坏了。”那个男人挥了挥手。

  苏行感到那个如铁铸一般遮着自己的嘴巴的手掌松了开来,随后他被半丢半放在地上。他一时间觉得双腿发软,直接就坐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

  “小家伙,你看到了什么?”那个男人温和地笑了起来,低头问道。

  苏行仰头看着这个男人和他身后暴雨中将要被吞没最后一点光亮的暗沉天空,虽然知道接下来回答可能关乎他的性命,但一个念头没来由地冲上了他的脑袋,随后他脱口而出了一句话:“大哥哥,我以后可以跟着你混吗?”

  那个年轻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后嘴角上浮起一个弧度,最后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才弯下腰来,揉了揉苏行的脑袋:“行,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从此,苏行的人生就被这场瓢泼大雨如利刃般一分为二。

  

  ********

  

  苏行从一无所有到现在几乎站在当年那个让他惊艳了一生的男人身边最近的位置,一路走来他遇到过无数几乎让他丢掉性命的危险,也面对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很多人他只要见过第一面,就能将其所思所想看透个七八分,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年纪。

  这也是他能这么快爬到这个位置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近三十年来的所有经验并没有让他现在轻松多少,因为这么长时间的随侍左右,他依旧无法看透那个男人的心思分毫。就像现在,他想了很久依旧想不明白,到底公输墨为什么要如此重视自己身后那个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年轻吏目。

  他压下心底的情绪,面色如常地走在前方,领着殷小七走过一条狭长的回廊。回廊的尽头是一堵砌得方方正正的石墙,这堵石墙有一丈多高,上面还长了不少苔藓,看起来和都察院周围的红墙琉璃瓦格格不入。

  “这是在都察院里还砌了一座瓮城?”殷小七看着那堵石墙打趣了一句。

  “这边是都察院挨着刑部的地儿,这堵墙后面就是刑部大牢了,殷吏目想必没来过这片,所以认不出来。”苏行笑了笑。

  “那还是希望以后都不要来了。”殷小七苦笑道,“所以这事严重到必须要去刑部大牢里谈吗?”

  “殷吏目说笑了,刑部大牢怎么可能还在都察院留后门,只是有几间屋子挨着这边,贴着这堵石墙,冬暖夏凉,平时闲杂人等也不会过来,正适合咱们说事。”苏行指了指拐角处挨着石墙的一栋小院。

  院门口站着两个干练的黑袍年轻人,苏行对他们点了点头,领着殷小七走了进去。

  小院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地面的石板看起来有些年头,被磨得很是光滑,有几块还凹了下去。院子里没有其他任何装饰,只是两排低矮的值房分列左右,苏行推开左首第一间的值房房门,殷小七扫了一眼,看见里面靠墙放着一个书架,书架前一张长桌、四张圈椅,就是这个值房里差不多所有的东西了。桌子和椅子虽然好像是酸枝木打造的,但看起来颇有些年头,虽然没有什么灰尘,但是边角上的漆已经脱落了不少,露出本来的木色。倒是上面放着的一套茶具还比较新,茶壶里还冒着热气,想来是有人刚添置了热水。

  “想不到都察院里如此简朴,这桌椅的年纪怕是和我差不多大了。”殷小七抓过一张圈椅坐下后感慨道。

  “这里平时不对外办公,所以也不需要维系什么三法司的颜面,只要能用就行,自然不值得花什么银钱。”苏行从书架上摸出一个茶罐,往里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得,这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到访,茶罐里只剩一些高碎了,殷吏目不介意吧?”

  “高碎还清淡些,我正好喝不惯浓茶。”殷小七摆手,看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还没请教苏兄弟官职,我看你深得公输大人信任,想来在都察院也是身居要职吧?”

  “不敢当,京城里到处都是高官要员,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经历司都事而已。”苏行边说边将茶罐里的高碎小心地倒进茶壶。

  殷小七听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是卑职僣越了,想不到苏兄年纪轻轻,已经是正七品,这要放到地方上,可是一任父母官了。”

  “没有,我才羡慕殷兄弟呢,这么年轻就得到了公输大人和圣上的赏识,不像我们,得一点点靠自己拼杀上来。”苏行给殷小七倒了一杯茶。

  “圣上肯定都不知道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殷小七恭敬地接过茶盏,声音略带苦涩,“其实我要说这事我其实并不想参与,不知道苏都事信不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苏行伸手指了指上面,“他们信不信。他们如果觉得你不是认真在做事,那后果可能比丢进刑部大牢关几个月还严重。”

  “苏兄说得对,所以您看我这两天也在兢兢业业做事不是。”殷小七讪笑道。

  “嗯,说回正题,王良佐说那天伏击你们和燕客的是建虏和当年广宁反叛的孙得功麾下?”苏行从桌屉里摸出一卷卷宗。

  “对,其中有一个叫陆志国的千户我见过,所以知道他的身份。”

  “说起来,你兄长殷洪宇当年和陆志国一样,都是孙得功的麾下吧?”苏行抬起头看着殷小七,笑着丢出这句话,顷刻间撕碎了这间屋子里原本残存的最后一点平和假象。

  

继续阅读:第三十三章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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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诏狮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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