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人?”殷小七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不由得看了一眼雷映真。
“呃,我回家少,发达的朋友认识得也不多。”雷映真尴尬地回道。
“就是那个和我同岁的孙大头,你上次还见过一次,夸他个高来着。”雷发达提示了一下自己这个不太着家的姐姐。
“哦,我有点印象,黑黑瘦瘦的蛮精神的一个孩子,就是脑袋有点大,我见到他几次都在和你一起捣鼓那些木头,我还以为他也是个木匠呢。”这个鲜明的绰号唤起了雷映真的印象。
“庸俗,我们那是在互相探讨所学,集百家之长,造万象之物。”雷发达白了雷映真一眼,文绉绉地说了一句话。
“殷吏目,你好歹也是个秀才,我弟这句话啥意思?”雷映真小声在殷小七耳边问了一句。
“简单说就是小屁孩们凑一块,玩玩泥巴,打打麻雀。”殷小七低声解释道。
看到雷发达面色不善地看过来,殷小七忙岔开了话题:“所以这位和你同岁的孙小兄弟,懂火器?”
“你别看他年纪小,他的爹爹你应该有听说过。”雷发达顿了一下,“就是那位年初在宁远大捷立下大功的孙初阳。”
“原来是孙元化家的娃娃。”殷小七恍然,“这就说得通了。”
这位孙元化师从前礼部右侍郎徐光启,也是精通西学,尤善枪炮火器。天启二年,辽东屡遭建虏犯边,兵部尚书孙承宗出任蓟辽经略,就是采用了孙元化的筑台制炮的方针修筑了宁远城。今年年初建虏酋首努尔哈赤号称二十万大军进攻宁远,结果被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糜烂军阵,死伤惨重,最终无功而返,灰溜溜退回了关外。而这次厥功至伟的火器炮阵,大多出于孙元化之手,他的名字也随着宁远大捷,为京城百姓所熟知。
“孙元化常年镇守辽东,想不到孩子竟然留在了京城。”雷映真感慨了一句,随后说道,“不过这孙和鼎这么点年纪,能有他父亲的几分技艺?”
“有几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三个人捆在一起,在火器上的见识也不足人家的一根小指头,这里补充一下,此中我占了两个半指节以上。”雷发达很郑重地比画了一下,接着摊手道,“所以你们要不要死马当活马医,喊他过来试一试?”
“你怎么看?”雷映真问了殷小七一句。
“我觉得发达小弟说得很有道理,既然咱们对这个火器图纸一筹莫展,那为何不让孙家娃娃来试一试?”殷小七补充道,“我们只需要让他告诉我们这个连珠琉璃铳本身的问题,而不需要向他透露任何前因后果。”
雷映真也点了点头,转头对雷发达说道:“那小弟,麻烦你去请一下孙家那位小兄弟过来一晤。”
雷发达点点头,却没有出门,转身走进了里屋。
“发达小弟这是要换件出门的衣裳?”殷小七小声笑着说道,“看来是长大了,现在可是小家伙心思最敏感的时候,你这做姐姐的平时得多关心一下他。”
“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门厅这边发达应该有做了窃听的竹管,他在里面也都听得见。”雷映真幸灾乐祸地嘲笑道。
“发达小弟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无趣……喔不,这么年轻有为。”殷小七苦笑了一下。
等雷发达从里屋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怪模怪样的鸟状竹木制品,上面还用纸糊了翅膀,雷发达在这怪状竹鸟的尾部抽了一下长绳,那竹鸟的翅膀竟然扑扇了起来,雷发达手一松,那竹鸟就径直升上了天空,随后往南边飞去。
“这是啥?”殷小七看着空中渐渐远去的那只竹鸟瞠目结舌。
“传信用的竹鸢。”雷发达白了殷小七一眼,“一个无趣的小东西。”
“传闻当年公输子做的木鹃能在天上飞三日三夜不落地,我一直以为只是奇谈夸大,想不到现在竟然能亲眼看到这种神器。”殷小七边感慨边转移了话题,顺口揶揄了雷映真一句,“你们还养那么多墨鸽做什么,用这个不省事多了?”
“这竹鸢只能飞出一百多步出头,而且最多两炷香的时间就会失去动力,随风坠落。 ”雷映真说道,“要真能三日三夜不落,我们家光靠这个就能发家致富了。”
“孙和鼎就住在街尾,这竹鸢正合适。”雷发达也补充了一句。
殷小七张了张嘴,还待说些什么,就听到竹鸢飞去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竹声响,一个黑乎乎的小点飞了起来直冲向远处天空中那只竹鸢,只见竹鸢扑扇了一下翅膀,划了一个弧线闪了开去。
“哈哈,那孙大头还想和我斗,我上次已经改过竹鸢翅膀的结构了,只要有外物冲击就会随气流而动,改变轨迹。”雷发达得意扬扬地笑道。
可惜雷发达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只听第二声闷响,空中那个黑点突然散开变成一张大网,将竹鸢整个包在网中,带着一起直接坠了下去。
“可恶,这孙大头怎么还搞了个子母开花弹,太阴险了。”雷发达脸色有点难看。
“怎么现在的娃娃,都这么可怕的吗?下次有小孩的案子我不接了。”殷小七苦涩地说道,觉得自己这二十年好像白活了。
“习惯就好。”雷映真难得地主动拍了拍殷小七的肩膀,一脸感同身受,“我已经习惯很久了。”
没过多久,门口就响起了几声节奏分明的敲门声响,殷小七清晰地听到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想来是那个连接着水车的开门机关发挥了作用。紧接着一个黝黑瘦高的男孩从影壁外转了出来,他本身骨架不小,只是身形偏瘦,显得脑袋大了一圈,想来就是雷发达念叨的那个孙大头孙和鼎了。孙和鼎走进院子,看见雷映真和殷小七都在,稍微愣了一下,不过旋即还是压抑不住得意,笑着对雷发达挥了挥手里的竹鸢:“雷豆子,我把它打下来了,这次可是我赢了一回合。”
“孙大头,这次是有别的事找你,不算比赛。”雷发达没好气地走上前两步,劈手夺过了对方手里捏着的那只竹鸢,展开来翻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心疼道,“翅膀又坏了。”
“反正是纸糊的,我赔你就是,不过你要先承认这次你输了。”孙和鼎不以为意地笑道。
“都说了这次不算了,我家姐找你有事。”雷发达嗤了一声,指了指身后的雷映真。
“你就是孙元化家的娃娃?”雷映真笑着问道,“发达说得没错,我有个事想找你帮忙。”
“呃,真姐好。”孙和鼎这才知道雷发达不是扯谎,忙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随后挠了挠后脑勺,“什么事我一个小孩子家能帮得上忙?”
“都能造开花炮弹打我的竹鸢了,孙大头你也算不上什么正经小孩了。”雷发达在一旁揶揄道。
“雷豆……发达你好意思说我?你在院子里埋伏的那些弓弩,怕是能轻松杀掉四五个闯空门的倒霉贼人。”孙和鼎瞟了一眼雷映真,没敢继续喊小伙伴起的外号,只是不忿地往院子外边比画了一下。
“好了,咱们先说回正事。”雷映真笑着打断了两个小孩的斗嘴,声音里却隐隐含着一丝不容置疑,两个还在争吵的孩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朋友最近费好大力气从一个佛郎机人那边买到一张火器图纸。”雷映真继续说道,指了指一旁的殷小七,直接给他安排上了一个冤大头的角色,“但是有人说这张图纸可能有些问题,我朋友也不是专业的,怕被人骗了。我原本想给他支个招,拿回家让发达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问题,结果他说你能帮上忙,所以就让他把你请来了。”
“那是,说机关建造我不如他,说到火器,那他在我面前肯定只能算作一无所知。”孙和鼎嘚瑟地拍了拍胸脯。
“行了,别话说太满把牛皮吹破了。”雷发达嗤笑了一声,“这可是佛郎机人的火器图纸,你别到最后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糊弄我们。”
“你也别激将了,这招对我不好使。”孙和鼎看着面相憨厚,却嘿嘿一笑,“反正我要帮了你姐这个忙,你也得帮我做那件事。”
“你可真是个牛皮糖成精的……”雷发达听到这句话面色一垮,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道,“行吧,前提是你真的能把这事办妥了。”
“放心吧你。”孙和鼎摸了摸鼻子,对着雷映真伸出手,“真姐,那个劳什子火器图纸,拿来给小弟瞅瞅吧。”
雷映真和殷小七对视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从怀里小心地掏出那卷抄录的连珠琉璃铳的图纸,带着几分殷勤地交到孙和鼎手里:“麻烦孙小弟帮忙掌掌眼。”
孙和鼎接过图纸,展开来铺到几乎有他半人高的厅堂桌案上,他拖来一张圈椅跪坐其上,只扫了一眼图纸眉头就皱了起来,接着他又眯着眼睛凑近了图纸,整个人恨不得趴到图纸上,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眉头却锁得越来越紧。
“怎么了孙大头,是不是牛皮吹破了?你根本看不懂佛郎机人的这张图纸?”雷发达在边上看着情况不太对,忍不住又嘲笑了一句。
“吹破牛皮的不是我。”孙和鼎带着怜悯地看了殷小七一眼,“而是那个卖给这位小哥火器图纸的佛郎机人。”
“嗯?听孙小弟的意思,这张连珠琉璃铳的火器图纸是有什么问题吗?”殷小七试探地问道。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连珠琉璃铳。”孙和鼎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