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光是殷小七,屋里的其他几人也是一头雾水。
“那佛郎机人卖给你这张火器图纸的时候,是不是吹嘘这个连珠琉璃铳只需要一次填装,就能够连续击发数十枪?”孙和鼎问道。
“确实如此,不过你怎么会知晓?”殷小七略带诧异地抬了一下眉梢。
“因为这件所谓的连珠琉璃铳,图纸上所有的结构都是围绕着这个连续击发来设计的,就是一个用来欺骗外行人的冒牌货。”孙和鼎点了点火器图纸上的多根枪管。
“但为什么称它为冒牌货呢?”殷小七困惑道,“难道还有正宗的连珠琉璃铳不成?”
“佛郎机国现在有没有真的像他们吹嘘那样的连珠琉璃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图纸上画的,根本就是拼凑之物,大部分的主体结构,其实是迅雷铳。”
“迅雷铳?那是什么?”殷小七和雷映真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是一脸茫然。
倒是雷发达哦了一声,插口问道:“可是那位赵士祯搞出来的那件火器?”
迅雷铳的名号殷小七不知道,但是赵士祯的名字可熟悉得很,不过并不是因为火器,而是因为另一件事,殷小七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说得可是‘妖书案’传闻中的那个中书舍人赵士祯?”
此件“妖书案”在万历年间也是一桩奇案,这妖书唤作《忧危竑议》,第一次的妖书案没有掀起多大风浪就被平复,但第二次的妖书《续忧危竑议》却牵连极广,从国本之争演变成阁臣党争,弄得朝堂上下鸡飞狗跳,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却一直扑朔迷离。传闻神宗皇帝密令锦衣卫和东厂严查,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在严刑拷打致死了数人之后,神宗皇帝终究是失去了耐心,只想要尽快平息此事,于是锦衣卫最后抓了一个顺天府的生员皦生光草草结案。可是《续忧危竑议》此文论述深刻,非熟悉朝堂密事的大臣不能为,而皦生光这样一个落魄生员又如何有能耐写出此本“妖书”,还让它在一夜之间传遍京城?所以第二次妖书案的结案方式自然很难让众人信服,没多久朝野民间就有各种谣言并起,而这位武英殿中书舍人赵士祯就曾被传言为《续忧危竑议》的作者,处于旋涡中心,终日惶恐不安,没多久一病不起,抑郁而亡。
“应该就是此人,不过那什么‘妖书案’应该只是荒唐附会,倒是想不到他一个中书舍人竟然还懂火器?”雷映真显然比殷小七更了解一些这个赵士祯,不过看起来也不太多,毕竟这位中书舍人去世已过十余年,留在大部分人心中的印象还是因为那件万历朝的谜案。
“这位赵舍人甚擅火器,我父亲对他推崇备至,他著的那本专说各种火器构造的《神器谱》里,就有记载这个他研究出来的迅雷铳,我打小就爱看那本书,上面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迅雷铳全形有筒五门,各长二尺许,总重十余斤,筒上俱有照门、照星,中著一木杆,总用一机置之匣内,轮流运转……’”孙和鼎越说越兴奋,手指点着琉璃铳图纸上捆在一起的十数个铳筒,“你们看,这结构是不是一模一样?”
“既然这迅雷铳如此厉害,为什么我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殷小七不解道,“难道它存在什么问题?”
“确实,赵舍人发明的这个迅雷铳虽然后来又经过他改良,已经可以具备十八个铳筒,连发四十余发火药弹,但是实用程度很低。”孙和鼎惋惜道,“迅雷铳虽可连续击发,但是装弹时间反而被拉得异常漫长,自身又因为铳筒过多,十分沉重,在战场上几乎难有用武之地,远不如他发明的鲁密铳,所以几乎没有在战场上实装。传闻当年戚将军特意打造了几门,结果在战场上发现难有作为,自此再也没有人打造这个昙花一现的连发火器了,所以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啊这鲁密铳倒是赫赫威名,不过没想到竟然也是这位赵士祯的作品,我一直以为是从鲁密国传进来的。”殷小七叹道。
“这么说也不算错,毕竟是赵舍人根据鲁密国使者对于鲁密国火器的描述改进而来的,西夷人火器一直备受推崇,所以为了能够尽快推广这个利器,他依然将这个火器冠了鲁密的名字。”孙和鼎解释道。
“说回正题,所以这个什么连珠琉璃铳,根本就是个样子货?”雷映真插口打断了孙和鼎滔滔不绝已经跑得很远的介绍。
“是的,这图纸里大部分的结构都是迅雷铳的,但是它截短了铳管,这样虽然减轻了重量,看起来很美好,但是炸膛的风险大大提升,估计连射几轮就很有可能把使用的人直接炸伤。本身这种连发火铳每次装填的火药量还特别大,搞不好直接炸死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孙和鼎认真地看着殷小七,“我建议这位大哥你最好直接销毁这份图纸,不然外传后真有人打造的话,使用后几乎十死无生。”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殷小七缓缓道,“如果把这张图纸拿给官坊的火器师傅看,他们能看出问题来吗?”
“那必须可以,就算认不得迅雷铳,这火药炸膛的风险应该也能一眼看出吧?不然这官坊的火器师傅也太名不副实了。”孙和鼎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虽然可能你花了不少冤枉钱,但是如果追不回来,也千万别乱往外瞎传,遇到一个有经验的火器师傅,那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问题,骗不到下一家的。”
“那是那是,只能我自认倒霉了,我得找那个佛郎机骗子好好说道说道,只希望他还在京城。”殷小七狠狠咬牙道。
“有劳孙小弟了,我先陪朋友去追一下那个佛郎机人,回头忙完了请你吃饭。”雷映真感谢道。
“没事没事,小事一桩。”孙和鼎摆了摆手,转头对着雷发达嘿嘿一笑,拉住他的手臂,“你记得答应我的事就行,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跟我走吧。”
“行行,我可是亏大了。”雷发达咕哝了一句,被得意的孙和鼎半拉半拽带出门去,临走前还给了雷映真一个眼神,“家姐,你回头可得好好补偿我才行。”
“懂,下个月的零用钱我多给你留一些。”雷映真赔笑着挥了挥手。
“什么情况?”殷小七看着雷发达苦着脸被孙和鼎带走,好奇问道。
“估计又是求发达帮他做什么东西吧,我这小弟虽然手巧得很,但是对于没有兴趣的事情就一点耐心都无,做出来的东西也懒得再做第二件。要不然光靠卖他做的这些小玩意,我们家早就能换大宅子了。”雷映真轻笑了一下,在听到影璧外大门的开关声,确定两个小孩走远后,才收敛了笑容,对着殷小七问道,“所以你说,一个小娃娃都能一眼看出来的问题,王恭厂火器厂坊的那些经验丰富的火器匠人拿到图纸的时候会看不出来?“”
“那可不好说,这俩小孩可真不能当普通小孩来看待。”殷小七环视了一圈院子里各种机关器械,摸了摸下巴,“再说现在王恭厂的人死了个一干二净,我觉得有两个地方要重新查一下。”
“一个肯定是一力主推仿造连珠琉璃铳的现工部尚书薛凤翔,另一个是什么?”雷映真问道。
“另一个自然是那位仰慕我们大明文化的陆意思朋友了。”殷小七双眸微眯,“那个佛郎机人半真半假地忽悠了我们一圈,他肯定一早就知道这个图纸有问题。”
“那我们先去哪一头?”
“工部尚书一时之间也跑不了,倒是那个佛郎机人如果有问题,他既然知道我们关注了这个图纸,如果够机警的话很有可能会趁机遁走。要是让他离开了京城,逃上回佛郎机的商船,那我们可就插翅难追了。”殷小七略有些着急地说道,“咱们得赶紧再去一趟国子监,把这个陆意思给找出来对质。”
雷映真点点头,正准备和殷小七一起动身,却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鸽子鸣叫。她面色一怔,还是利落地掏出了怀中的那个黑色的石哨吹了吹,没多久一只墨色的鸽子扑扇着双翼落到了她摊开的手掌上。
殷小七看着雷映真熟练地解开墨鸽脚上的信环,捻开一张纸条,随后就看见一贯性情沉稳的雷映真面色突变。
“怎么了?”殷小七不由得问道。
“公输大人急召,宫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