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你这出息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王伯打着灯笼看着抱着黑蛋的殷小七，啧啧道，“昨天才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今天可好，连娃都有了。”
“王伯，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回头和你解释。”殷小七被王伯盯得有些发毛，赔笑道。
“没事，我都理解，一般孩子的事都是说不清楚的。”王伯过来人似的点点头，转过身领着殷小七一行人走进程家，“你们轻声点，老爷子今天有点不舒服，我看他屋子里半个时辰前刚灭灯，可能还没有睡太踏实。”
“程叔怎么了？”殷小七听到这里不由得神色一紧，忙走前几步追问道。
“唉，昨天京城里才发生了大乱子，他就耐不住性子，还带着伤今天就非要出门踏青，还只带了王贵一个人陪着，王贵这小子做事总是不靠谱，在白纸坊转个弯就把老爷子弄丢了。他火急火燎地在山上找了整整一个多时辰都没有找到，最后还是在山脚的茶水铺子里找到了老爷子。这臭小子回来就被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在南城的山里没有遇到什么歹人。不过老爷子可能在山里吹了点风，身子有些不舒服，坐着马车回来后喝了壶热茶吃了半张饼就躺下了，但屋里的油灯一直亮着。我去探问了几次老爷子都执拗地不让我进门，最后硬是熬到二更多了才熄了灯。”王伯摇了摇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哪有踏青到大晚上的，程叔这真是年纪越大越像个孩子。”殷小七哭笑不得，“王伯你盯了一天，也早点休息吧，安排其他人关照一下就好了。”
“嗯，这不等着二少爷嘛。”王伯轻笑了一下，“怕他带着孩子还去翻墙，当爹了连个榜样都做不好。”
“王伯，这是我朋友的孩子。”殷小七无奈道。
“嗯嗯，一般都这样说，吾有一友。”王伯转过头看了殷小七怀里的黑蛋一眼，眉头微皱，“回头我让人给孩子找点干净衣裳吧，明早这小娃娃醒了让人给他换洗一下，你们这是让他去地里滚了一天吗？搞得和个煤球似的。”
“呃，好的，有劳王伯了，那我们先去休息了。”殷小七尴尬地抱着黑蛋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厢房，雷映真点头和王伯道了一声谢，转过头坦然地跟在殷小七身后往厢房走去，只是一贯冷漠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点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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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奔波让殷小七一口气睡到了接近正午，最后还是生生被饿醒了过来。
殷小七揉着肚子睁开惺忪的双眼，厢房里不出所料只剩下他孤身一人，雷映真和昨晚睡在他身边的黑蛋都没了踪影，他从床边抓了那身兵马司的曳撒官服穿上，边打着哈欠边走出了厢房。
刚出了厢房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黑蛋咯咯的笑声，殷小七循着声音走到前院，发现黑蛋正兴冲冲地骑着一匹竹马，手中挥舞着一把木剑，嘴里喊个不停。他身上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褐色棉麻圆领衫，看起来比昨晚精神了很多。
院子里摆着几张座椅，除了雷映真，还坐着另一个让殷小七有些意外的熟人。
“没事吧？怎么现在就让你下地了？”殷小七关切地看着面色惨白的“乌鸦”陈老四，这个昨天还重伤的都察院暗探，现在竟然坐在程家的院子里。不过看起来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只是还得勉强靠在椅凳上，坐着对他应该还是一件比较吃力的事情。
“没事，一点皮肉伤，没有伤到脏器。”陈老四微微摆了摆手。
“乌鸦和黑蛋是熟人，黑蛋在他面前应该更容易吐露实情。我本来打算把黑蛋带过去他养伤那边，不过他收到墨鸽的消息后，坚持要亲自过来这边。”雷映真看到殷小七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黑蛋这孩子我比较熟，你别看他年纪不大，机灵得很。我在都察院养伤那个地方，你们俩带着他去，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到时候见到我，很多事就容易藏着不说了。”陈老四瞟了一眼院子另一头正在欢快玩耍的黑蛋，边笑着摇手回应了一下，边压低声音和殷小七解释了一下。
殷小七点点头：“辛苦了，要是身体有什么撑不住的感觉，随时和我们讲，千万不要勉强。”
“没事，都察院的医官跟着呢，我这人本事不大，就是惜命能力一流。”陈老四抬眼往院子的一角笑了笑。
殷小七这才顺着陈老四的视线，看到院子另一边，站着昨天在林义奇家里见过的那个都察院医官，他颔首和对方示意了一下，也抓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那咱们开始吧。”
陈老四咳嗽了一下，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拍了拍手对着院子里撒欢的黑蛋喊了一句：“黑蛋，来陈叔这儿，陈叔有点事想问问你。”
“驾——”黑蛋听到陈老四的喊声，转过竹马马头，挥了挥想象中的马鞭，骑着竹马颠着脚跑到了桌边。
陈老四从桌上果盘里拿了一块果脯递给黑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脸严肃地指了指殷小七和雷映真，然后说道：“这两位官爷你也见过了，他们可是都察院的大官，陈叔特地拜托了他们，帮忙抓那群昨天闯进你们家的坏人。所以你要好好配合，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他们才能尽快地抓到那些坏人。
本来玩得没心没肺的黑蛋这时候又想起昨晚自己阿娘的惨状，眼眶立刻红了起来，他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吸了一下鼻涕，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听陈叔的。”
殷小七前倾身子，鼓励地对着黑蛋笑了笑：“那你先好好想想，你阿爸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黑蛋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我不知道，感觉好久好久了，阿爸上次回来的时候还给我带了一袋糖，我就记得糖特别甜……”黑蛋有点脸红，又努力回想了一下，突然说道，“哦对了，那次阿爸回来的时候天气还很冷，因为那天阿爸还给我带了一件新袄子和一双新棉鞋，阿妈说这么漂亮的衣服要等到明年过年再穿，阿爸说不用，以后家里不会缺钱了，还会给我买更多的新衣服。我那天可高兴了，那件新袄子穿上特别暖和，新棉鞋也很舒服，我在外面跑了一天，都没觉得冻脚。”
殷小七和雷映真对视了一眼，继续问道：“那后来你阿爸就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了，说是工坊上有很重要的事要忙，忙完了端午就会回来。”黑蛋小嘴一撇，“阿爸大骗子，端午都过了，还是没有回来。”
殷小七暗叹了一口气，知道面前这个孩子心心念念的父亲，应该是死在王恭厂大爆炸里，再也回不来了。
陈老四这时候插了句话：“你阿爸工坊那边突然事情很多，估计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回头你先到陈叔那边住一阵。”
“好的。”黑蛋懂事地点点头，“那你和我阿爸说一声，让他早点回来接我。”
“那肯定。”陈老四笑着说，“他不早点回来，我得被你小子吃穷了。”
“陈叔净瞎说，我吃得又不多，我肚子就这么一点点大。”黑蛋气鼓鼓地在肚子上比画了一下，忘记了去纠结阿爸能不能早点回来的事情。
殷小七也被黑蛋逗得一乐，随后想了想，还是继续问道：“那把你带到崇效寺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崇效寺是哪里？”黑蛋歪了歪头。
“就是昨晚我带你离开的那个……”殷小七想了一下怎么和黑蛋形容，“那个很多大和尚的地方。”
黑蛋眼前一亮，拍了一下小手，皱了皱鼻子：“我想起来了，那些大和尚好凶，我就吃了观音娘娘一个橘子，他们就凶巴巴地来抓我。”
“那带你去寺里的那个人你认识不？”殷小七说道。
“从没见过。”黑蛋摇头，说道，“不过那个大叔叔好有力气，比我阿爸还厉害，他一个手就能把我抓起来丢上墙。他让我躲在桌子下面，说外面那些坏人还在找我们，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只是……只是后来我实在太饿了，就爬出来找吃的……”黑蛋的声音小了下去，有点羞赧。
“没事，那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家里有啥奇怪的事情？你阿娘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她这几天有没有突然收拾家里的东西？”殷小七进一步追问道。
“呃……奇怪的事？”黑蛋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摇摇头，“不知道什么是奇怪的事，就是最近阿娘有点怪怪的，让我不要随便出门玩，说外面见到人问话不要说，直接回家。阿娘说我们要回老家看爷爷奶奶，所以前几天打包了好多东西来着，我最喜欢的竹马都被她包起来了。她一边打包还一边老念叨着什么镜子、衣服什么的，看起来有点害怕的样子，就和我见到大虫子的时候一样。”
镜子？衣服？在一边顺手摸了一颗蜜饯的雷映真看了一眼陈老四，后者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对方家中有什么镜子相关的事物。
殷小七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黑蛋你再好好想想，你娘说的那个，是不是锦衣卫？”
黑蛋猛地点头：“对对，是这个，镜衣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是只很大的虫子，连阿娘都害怕。”
我也怕……殷小七嘬了一下牙花，觉得后背有点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