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刺杀
布知道2025-11-07 14:274,141

  五月十六日,神秘的纸条警告之日当天,巳正三刻左右。

  日忠坊紧挨着什刹前海的海潮庵外,五个衣着破旧的化缘游方僧人在海潮庵里化了五碗斋饭。海潮庵里都是比丘尼和女香客,不方便接待这五名游方僧人,于是他们便端着斋饭,蹲在什刹前海边上吃了起来。

  看起来这五人是饿得厉害了,海潮庵里随手打发的粗粮斋饭,他们也吃得风卷残云,没一会儿就空了碗底。其中个子最高大的那个年轻僧人用黝黑的手指仔细地拣起碗底最后一粒米粒,放在嘴里享受般地咀嚼了一会儿,虽然刚才吃得狼吞虎咽,现在这最后一口却让他觉得更加依依不舍。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将脚上的破布鞋一甩,赤着脚走进什刹前海里,用那个破碗舀了半碗浑浊的水,满不在乎地漱了漱口,然后似乎觉得不太爽利,索性半坐在脚踝深浅的水里,洗起脸来。

  其他的四名游方僧人也有样学样,赤着脚走进什刹前海里,有一人甚至脱掉了上衣,半裸着搓洗起身上的泥尘来。不远处原本还在稍稍关注他们的海潮庵门口的几名比丘尼顿时臊红了脸,啐了一口转过身去,鄙夷地不再多看这群不懂礼数的同道一眼。

  “阿克敦,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半裸着上身的那名游方僧人看没有人在盯着他们,低声对身边那个身形最高大的年轻僧人问道。

  这位年轻的巴牙喇勇士摸了摸自己新剃的光头,眯起双眸望了望什刹前海对岸金瓦红墙的火神庙,随后抬眼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说道:“快了,我好像听到了乐声,估计那位皇帝的仪仗队伍已经要出北安门了。”

  那名游方僧人点了点头,回身去岸上取了刚才丢在一旁的、原本挂在肩上的褡裢袋子,这褡裢袋子鼓鼓囊囊,分量极重,里面装满了用三层牛尿脬细细密封的火药。

  五名伪作游方僧人的金国暗探每人抓着这样一个褡裢,环视了一圈,看无人注意,便悄无声息地缓缓踩着水往前迈进。

  什刹前海本就是一个口袋状的湖泊,海潮庵和火神庙就在这口袋顶端最细的这块的东西两侧。因为水运的缘故,特地开凿加深过,边缘很是陡峭,五人没走几步,湖水就立刻涨到了齐胸的高度。

  五个人分别从褡裢的侧边口袋里摸出一根铜制弯管,含在嘴里,领头的阿克敦指了指东南的方向说道:“海子桥就在那个方向,一会儿没水后尽量少换气,明国皇帝的仪仗队伍很快就要到了,到时候人多眼杂,难免会有人关注到水面。在水里只要睁眼跟着我,到了桥底我们再悄悄上岸。”

  其他四人点点头,将弯管含在口中,褪去外衫,只余下下身的贴身水靠,跟着阿克敦一起扎进什刹前海之中。水波荡漾开去,没多久就渐渐平复,只剩下五双破损的布鞋凌乱地丢在泥泞的岸边,不走到近前根本看不分明。

  等到海潮庵的那几名比丘尼再想起此事的时候,往那边只看到一片平静的什刹前海湖面,都以为刚才那五个有些邋遢的游方僧人早已离去,笑着互相嘲笑了几句,就将这件小事丢到了脑后。

  辽东盛产东珠,金国在建国之前,族人多靠捕猎采珠为生。阿克敦这五人是当时明安图特地挑选,大都是辽东采珠世家出身,自小在水里长大,这短短的几百米浮潜比刚才硬着头皮吃掉那一碗粗米斋饭还要简单许多。

  阿克敦游在队伍的最前面,五月的什刹海水温度比辽东的海水暖和得多,阿克敦有些惬意地舒展身形,如游鱼一般在水中穿行。不过什刹前海的湖水比辽东真正的海水浑浊了许多,阿克敦不敢大意,努力照着记忆里的方向游去。

  潜游了好一阵,阿克敦突然看到前方的浑浊水面猛烈晃动了起来,然后一个黑褐色的庞然大物赫然从一片浑浊中突显出来,把他吓得一个愣神,然后才猛然想起出发之前,明安图给他们交代注意事项的时候,特地提到什刹前海里会有货船通行。阿克敦忙不迭对着身后比画了一个手势,朝右侧猛地变向,好避开前行的船底。

  幸好原本就离得有些距离,阿克敦一行人都顺利地避开了那艘货船,只是被货船破水的浪潮在水底推搡了几下,一时间有些乱了方向。

  五个人都不敢乱动,生怕货船翻起的水浪涌动之时,水面上的弯管被水波遮蔽。如果这倒霉的事情发生,那人肯定得立刻露头换气,其他人就不得不为了不暴露行踪,将他死死拉在水底,活活呛死。

  万幸水波平静后,五人在水底大眼瞪小眼,并没有发现哪个倒霉的家伙需要被献祭,阿克敦心底稍松一口气,看起来他们今天运气应该不错。不过放松过后,阿克敦反而觉得抓在手里的褡裢变得愈加沉重,他明白时间紧张,赶忙在水底努力分辨清方向后,在水底打了个手势,领着众人往东南继续潜去。

  水面下的时间过得很慢,虽然早就精细计划过时间,阿克敦还是有些紧张他们是不是游得太慢错过了最好的动手时机,好在又过了没多久,他就在水底看到了倾斜的岸坡。阿克敦小心翼翼地浮出水面,探出半个头来,习惯了水底的昏暗,让他顿时觉得水面上反射的光亮颇为刺眼,好在微眯了一会儿眼睛看清了四周以后,他心底最后一丝担忧也放了下来。

  阿克敦现在的头顶并不是烈日凌空,而是石砌的桥底,看起来他们完美地没有偏移方向,准确地来到了海子桥底。

  远远传来的鼓乐声愈加喧嚣起来,阿克敦抹了一把脸,利落地爬上桥底的基石,剩下的四人也依次浮出水面,弯着腰躲在桥洞底下。

  什刹前海东西侧各开凿了两条河以供水面流通,东侧的河连通什刹后海,河道口上面横着一座海印寺桥,西侧则连通着直达皇城西的玉河。河道口之上就是这座海子桥,所以海子桥本身不过百来步长短,桥身也紧贴着水面,是一座三孔低拱桥。

  五个人现在都弯着腰藏在中间这个最大的桥洞底下,将各自的火药褡裢固定在桥底,随后他们将手在桥底的石块上胡乱擦拭了几下,尽量弄干些之后,用牙齿扯开系紧的牛尿脬口,从里面扯出了长长的火捻引线。

  五根火捻引线从五个火药袋里扯了出来,拧在了一起,阿克敦小心地攥着引线退到了桥洞边缘,手里攥着包在褡裢另一侧的火镰,整个人弓着身子紧贴着桥孔的一侧,这算是终于做好了一切准备,他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静下心来。

  “你们几个先撤吧,我留下来引爆。”阿克敦侧耳听了一下鼓乐声的远近,低声吩咐道。

  “额真叮嘱过,只留一人引爆不太稳当,需要有人留下来以防万一,我也留下吧。”说话的那人胡子拉楂,年纪看起来比阿克敦大上不少,手里同样拿着一把火镰。

  “我看阿克敦你小子不如先撤吧,现在万事齐备只待点火,火药无眼,你年纪最小,回辽东还大有可为,何必在此冒险,我也留下来便是。”另一人也附和道。

  “我们入了明国,早已不在乎生死,这一路行来的同伴只剩寥寥几人,既然额真让我带队,我就要尽量将你们完整地带回去,我们大金汗国就没有自己逃命的将领。”阿克敦摇头道,“既然为了万全,不若都留下来,亲眼看这明国皇帝死在咱们手里,哪怕今日魂灵归去,也足够和祖辈吹嘘交代。”

  “还是你小子会说话,那听你的。”其他几人纷纷笑着点头,各自找了一个位置,将弯管重新叼在嘴里,以备点火后立刻撤离。众人贴着桥孔的一侧,安静地等待目标仪仗队伍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原本湿透的身子在桥下吹了一阵风以后让阿克敦觉得有些发凉,他听着乐声越来越近,贴着桥孔的背脊开始感到些微的颤动,他明白仪仗的先头队伍已经上了桥。阿克敦微微偏头,很小心地将眼角的视线从桥底往外探出一点,一眼就看见了那杆迎风飘扬的高大黄底赤龙旗,两队扛着肃字旗、头戴银盔金凤翅、身着山纹甲的大汉将军走在龙旗前方,六匹面着长翎金甲的乌蹄踏雪拉着的龙凤蟠结的龙辇就在龙旗之下,缓缓行来。

  此行的目标,明国皇帝的龙辇离他们所藏匿的海子桥只剩下不到三百步,阿克敦不敢再多看,脑袋小心藏回桥下,这才发现自己原本努力擦干、捏着火石的右手现在正微微颤抖,手心还沁出许多汗珠。

  阿克敦闭上双眼,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坚定如铁。他蹲下身子,将右手的火石和左手的火镰缓缓靠近那根火捻引线,在心中默数起来,等到两百五十个数的时候,他就会点燃火捻引线,确定引燃无误后就会和同伴一起跃入湖中潜远,又二十个数后,火药就会被引燃爆炸。

  而那时候明国皇帝的龙辇就会正好走到海子桥的拱桥正中,爆炸将无情地吞噬这个庞然大帝国最为尊贵的统治者,不论对方再怎么自诩为上天之子,也只会和这座最普通的石桥一起,一视同仁地被炸为齑粉。

  九十一,九十二,越来越近的仪仗乐声和马嘶蹄响却仿佛突然渐渐远去,阿克敦的心中一片平静,只剩下心中默念数字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欢呼雀跃地蹦跳,每一次跃动都应和着他默念的数字,仿佛他手里握着的不是火石和火镰,而是两个鼓槌,心跳声如一个大鼓在越敲越响,九十八,九十九……

  一百。

  在这个完整的数字从脑中跳出的时候,阿克敦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莫名的放松,随后就听到一阵尖锐而急促的声音从原本遥远而模糊的外界破空而来,瞬间撕裂了阿克敦原本宁静的内心世界。这声音阿克敦从五岁起就再熟悉不过,那是弓弦振动、箭矢破空的声响。

  阿克敦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行动起来,他瞬间就地一个翻滚,避过了原本应该射中他身体的一箭,那支箭羽没入他面前的湖面,阿克敦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看到面前的湖面已经被晕开的血色染红。

  随后阿克敦就看见一个惊愕莫名的熟悉面孔,仰面跌入他面前的湖水之中,喉间还插着一支黑羽箭矢。

  “嘎鲁林嘎!有埋……”另一个同伴这句话刚喊了半句,就被另一支箭羽射中面庞,猝然倒下。

  这原本隐匿矮小的桥孔现在变成了阿克敦一行人的坟墓,数支箭羽瞬间就射倒了三人,剩下一人也胸口中了一箭,只能半跪在桥基上,眼瞅是活不了了。

  阿克敦侥幸没有中箭,心底却一片冰凉,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让他们原本缜密的计划看起来变成了一个笑话。

  “把手里的东西丢了,我可以留你一条性命。”说话的女人站在岸边,一身黑色箭袖打扮,眉目冷冽,手里握着一个张开的机弩,上面锋锐的箭镞正对着阿克敦,反射着致命的寒芒。

  他的身后还分散着站着一队同样打扮的人,都拉着弓箭,刚才那一轮偷袭的箭雨看起来皆出自这些人之手,阿克敦脑中闪过已经死去的阿格泰时常挂在嘴边的这群人的名字——墨卫。

  “好的好的。”阿克敦嘴里念着带着口音的汉话,脑中念头电转,面上赔笑着点点头,表现得异常配合,将双手缓缓放下。

  然后在一瞬间猛然交错,火石和火镰撞击而过,飞溅的火星迸射,瞬间引燃了阿克敦面前那长蛇般盘结的火捻引线。

  对面几声不甘而惊惶的怒吼传来,随后数根势大力沉的弩箭射入阿克敦的胸膛,阿克敦感到剧烈的疼痛撕裂了身体,双膝一软,面朝下倒进湖水之中,在沉入水面的一刹那,这名年轻的巴牙喇勇士心中除了未能功成的深深遗憾,还有一丝阴冷的快意。

  既然没能炸死明国的皇帝,那就拉着你们这些该死的鹰犬一起上路吧。

  

继续阅读:第七十八章似乎是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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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诏狮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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