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庙的全称为敕建火德真君庙,这座始建于唐朝贞观六年的古庙,比宣南坊那座有着千年古刹之称、正统二年被改名的崇福寺,建造时间还要更早上一些,可以算是京城第一古庙,故而坊间曾有儿歌唱曰:“先有火神庙,后有京师城。”
万历三十八年,火德真君庙于旧址重建,神宗皇帝赐下琉璃瓦以镇天下火运,由行雷法为事、主天人合一的清微派主持庙事,自此火德真君庙一跃成为皇家敕建三宫之一。
“火德真君圣诞不是六月二十三吗?怎么现在就要去祭祀?而且这不是太常寺的活吗,怎么还要劳动圣驾?”作为维持京城治安的兵马司的一员,殷小七对京城里的几个重要祭祀及集市的日辰还是有些了解的,毕竟这种京城百姓及官员聚集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正所谓上元一日累死五城兵马司,上元节那种没有宵禁而又人员聚集的一日,可谓是每一个五城兵马司官吏的噩梦。
“此次王恭厂一事京城百姓伤亡惨重,西城几个坊更是多有大火,京城多有传闻是火德真君震怒,故礼部上了折子,建议圣上于两日后去火神庙起斋醮法事,禳灾祈福,也平息京城中百姓的惶恐之心。”雷映真咬牙道,“现在想来,那礼部尚书孟绍虞一直也是唯顾秉谦马首是瞻,看来背后都是顾秉谦出的主意。”
“那现在这么办?直接抓人恐怕打草惊蛇,这顾秉谦老奸巨猾,办事的都是燕客这些随时可以抛弃的门客,估计也不会留下什么证据在手,锦衣卫那边和他搞不好沆瀣一气,怕是不好处理。”殷小七皱眉说道。
“还是先回都察院,禀明圣上为要。目前墨卫群龙无首,一切都交由圣上定夺。”
“行。”殷小七点头道。
此时分秒必争,他们两人也顾不上还在内宅酒宴上的韩爌及史可法,只能给韩力附耳简单交代了几句,找了个由头就匆匆离开了顾府。
两人纵马狂奔,连身上那下人的衣服都来不及替换,赶到三法司门口的时候,直接就被六扇门前值守的士兵拦了下来,正巧王良佐今日领着几个墨卫在门前巡守,忙亮了明面上都察院的腰牌将两人领了进来,免了许多口舌。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王良佐边领着两人往都察院走边问道。
“一言难尽。”殷小七苦笑了一下。
王良佐知道这是不方便和自己细说的意思,按下心中好奇闭嘴不再多问,将下人打扮的两人领到都察院里隶属墨卫的那间小院,拱了拱手就出去了。
雷映真先是用墨鸽传了一个信息出去,然后和殷小七换回了常服,然后在原来公输墨的那间公房里略有些焦急地等着回话。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大概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却让有些坐立不安的雷映真感觉时间过去了有好几个时辰那么久,不过看到殷小七面色如常地坐在边上,她不由得有些好奇道:“这么大的事,你就一点也不紧张?”
“原来不知道对方的计划,才会紧张,现在我们已经摸清了他们的目标和动手的时间,应对的方法就有很多了。最差的情况,就是劳烦圣上称病,不去火神庙就罢了,顶多朝堂上和坊间多一些风言风语,但是安全无恙。”殷小七刚才在路上就已经将事情想得透彻,现在的心绪很是平稳。
“我看这主意一般。”突然有人推开门,人走进来之前接了一句话。
“你怎么来了?”看见来人,雷映真语气略带不善地站了起来。
“自然是圣上的嘱咐。”进门的苏行对着皇城方向拱了拱手。
“你截了我的墨鸽?”雷映真双眸微眯。
“我才没那种闲工夫。”苏行淡然将门带上,拖出一把圈椅坐在屋里两人的面前,继续道,“今日是我在皇城值守,你的墨鸽尾羽画了三条白线,知道是十万火急的信息,收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传达给圣上了,圣上今日不方便出宫,让我带着口谕过来。”
雷映真听罢,也坐回了椅子上,略有些忐忑地问道:“那圣上是什么意思?”
“火神庙之行不能取消,顾秉谦也先不能动。”
“圣上没有看懂我的传信吗?他们肯定会在那一日动手,这般做岂不是故意往对方的埋伏里跳?”雷映真声音急促,随后有些怀疑地看着苏行,“我要去皇城面见圣上,亲口听一下圣谕才能放心。”
“圣上英明,自然也想到了这层。”苏行从怀里掏出一卷玉轴黄锦的卷轴搁在桌案上,“这是圣上的手谕,你自己看吧。”
给墨卫的手谕自然不用走接旨的一套流程,但是雷映真还是恭敬地对着皇城躬身一拜,这才小心地展开那卷手谕。上面圣上的笔迹雷映真再熟悉不过,加上皇上的私人印玺,苏行传达的确确实实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说了,不能任由宵小威胁,就停了国家礼祭大事。王恭厂一事后,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圣上甚至下了罪己诏。这场火神庙斋醮法事圣上及礼部已经做了好几日的准备,多日不沾荤腥酒水,还筹备了大量牲畜祭品,如果就因为有人行刺一事改了行程,岂不是让京城里乱声四起,遂了那些意图搅乱京城之人的心意。”苏行解释道。
“那如果火神庙的斋醮法事不能改期的话,顾秉谦那边为何也不能先抓捕拷问?”雷映真继续问道。
“已经两日毫无音信,公输墨大人如今恐怕凶多吉少,顾秉谦身为首辅,在朝堂上的势力盘根错节,目前墨卫人手不足,依靠厂卫的话又很容易走漏风声。”苏行缓缓道,“而且还有一个问题。”
“圣上是不是担心那批火药?”一直坐在一旁的殷小七这时候插口说道,“只要动了顾秉谦,藏在外面的那批人一定会立刻转移火药,那下次动手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这批火药在任何时候都可能在京城造成巨大的伤亡。”
“殷家这小子还有点眼色。”苏行勉强赞了一句,“圣上正是此意,千日防贼难如登天,这批火药一日找不到,京城里一日都不得安稳。那还不如先稳住顾秉谦,让这批人自以为得计,那就可以在两日后将这批人和火药一并擒获,解此危局。到时候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这顾秉谦纵有各方势力作保,意图弑君谋反之罪之下也唯有被抛为弃子,一死了之。”
“那既然火神庙斋醮法事不能停,顾秉谦也不能动,我们又如何能抓到那群带着火药的刺客?”雷映真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有些无助。
苏行张口欲言,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殷小七,说道:“你看殷家这小子如此镇定,怕是早就心有定计了,不如说来听听?”
“没有,只是有一些简单的想法,不知是否可行。”殷小七谦卑地笑了笑。
“但说无妨。”苏行说道。
“既然圣上一心为民,甘冒风险,打算以万金之躯为饵,钓出这帮人,那么操作上就比较简单了。”殷小七随手从桌案上的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在桌面上简单空画了起来,“这边是皇城,火神庙就在北安门外,紧贴着鼓楼下大街西侧。”
殷小七手里的毛笔先在自己面前画了一个圆代表皇城,然后在圆的上方不远处点了一个点作为火神庙的示意,随后从圆的圆心开始往上拉出一根线:“圣上到时候仪仗肯定从宣武门出北安门入,这一段皇城里面的结构我不太熟悉,是什么地方?”
“主要是万岁山和内官监,万岁山不可行仪仗,应该是走东侧都知监的那一侧宫道。”雷映真也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在那条线的右侧划了一下。
苏行皱着眉头看着两人的操作,欲言又止。
“怎么,苏兄可是觉得皇城里会出什么问题?”殷小七问道。
“没什么,就是这几支笔都是公输大人珍藏的宣城诸葛散卓,你们小心些。”苏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解释道。
“噢噢,那还是用手比画吧。”殷小七立刻觉得手里这支卖相一般的毛笔变得千钧之重,忙挂回了笔架上。
“装模作样。”雷映真小声嘀咕了一句,白了苏行一眼,依旧我行我素地拿着另一支诸葛散卓笔在桌面上划拉,只是不自觉地下手轻柔了五分。
“所以皇城这一段路,应该是安全的对吧?”殷小七用食指在原先那个圆的内侧比画了一下。
“是的,皇城城门卫有我们墨卫的人暗藏其中轮值,不会有问题,带着火药应该是混不进来的。”苏行说道。
“那也不一定。”殷小七和雷映真对视了一眼,想起当时查访到一半的东长房光禄寺一事,补了一句,“光禄寺进出宫里的食材,这几日也需细查。”
苏行微微扬眉,点头道:“没问题。”
“那么这帮人最有可能动手的地方,就是从北安门到火神庙这一段路了。”殷小七用手指在代表鼓楼下大街的那条线上来回用力描画了几下。
苏行看着殷小七描画的方向,思忖道:“北安门有皇城卫,仪仗出行鼓楼下大街四周也会清场,四周的房舍和商铺都会例行检查,如果他们藏在其中,应该有很大机会被我们提前发现。”
“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在这边动手。”殷小七说道。
“那难道他们是准备在火神庙里行动?”雷映真用手里的诸葛散卓笔轻点了一下代表火神庙的那个位置。
“火神庙也会提前清场检查,道录司就在附近的广福观,到时候会协助核验火神庙里面每一个道士的道牒,应该混不进去。”苏行伸手点了一下火神庙西北侧的一个小点,代表了道录司广福观的位置。
“那么剩下的范围就很小了。”殷小七说完,屋里的三人都将目光定在一处。
随后雷映真将手里那支名贵的诸葛散卓重重点在那里,三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海子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