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喊破身份的关秀梅原本装作羞怯的表情再也无法维系,通红的脸庞顿时变得煞白。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想要逃跑,却只看到眼前一道人影晃过,刚才还在她身后的那名容颜绝丽的黑衫女官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纤细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腕,虽然对方俏丽的脸上带着一些笑意,但手腕上传来渐渐收紧的力量透出一丝隐隐的威慑。
“现在整个紫禁城里的人都在找你,但我可以保证,我们是最想保住你性命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殷小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关秀梅知道自己这次已经绝无可能逃脱,原本慌乱的思绪反而平静了下来,转头问道:“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
雷映真看出了关秀梅的心态,也顺势松开了紧握着对方的手,淡淡开口道:“李凤霞这个名字,我们碰巧有些熟悉。”
“这李凤霞和你共住一间下房,今天也是替你顶的班,只是她肯定想不到竟然连牙牌都已经被你悄悄换走,估计在锦衣卫那边会吃一顿苦头。”殷小七接口道。
“我也是没有办法,希望她不要怨恨于我。”关秀梅语声苦涩。
“那你在下房里杀的那个太监,也是无奈之举吗?”雷映真没有轻易被关秀梅的表情所打动,略显冰冷地追问了一句。
“那只是他罪有应得。”关秀梅狠狠咬了咬牙,随后抬起眼睛盯着雷映真漆黑的双眸,“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都察院的人会在皇城里,还知道这么多事?”
雷映真没有来得及回答,殷小七就悠然说道:“容妃在宫里被人毒害,现在整座紫禁城都查翻了天,你以为还有什么可以瞒住的。我们的身份不重要,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我们还可以有机会保你一线生机。”
“我早就没想着活下去,我只想把知道的所有事情告诉给一个人,不然就算你们把我严刑拷打,得到的也只是满篇谎言。”关秀梅倔强地瞪着殷小七二人。
“不要太天真了,我知道你可能不怕死,但是很多事情比死还要可怕得多。”殷小七看着关秀梅的眼神,叹了一口气道,“要是落到东厂或者锦衣卫的手里,他们能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所以,你想要告诉的人是谁?”雷映真问道。
关秀梅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乾清宫的方向:“自然是这座皇城的主人,当今圣上。”
殷小七猛地抬头,雷映真和他对视着摇了摇头,随后扫了一眼身侧四周连绵的青基红墙,和另一侧重重叠叠的松柏假山,直接伸手抓住关秀梅的手臂,轻声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二人身上的都察院官服并没有自己一直想躲开的厂卫们的官服那么鲜艳刺眼,还是因为架着自己的这个女官虽然冷言冷语但是眉目秀丽,抑或是紧绷了一日的弦在被发现身份后突然就断开了,本就抱着死志的关秀梅心中一时间竟没有太多抵触,而是顺从地跟着二人走了起来。
雷映真熟门熟路地领着其余两人转过了好几个院墙,穿过几条狭长的过道和若干座庭院,最后来到一间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的院落。
院子里本该整齐光洁的方青石板的缝隙里狰狞地钻出根根触须般扭曲的杂草,红色的廊柱上的红漆有部分已经斑驳裂开,露出里面暗沉腐朽的木色。雷映真踩着满地的杂草和落叶走近院子里的一间侧厢房,伸手推开了那扇满是灰尘的木门。一阵吱呀声传来,门上扑簌簌掉下不少尘土,三人都抬起衣袖遮住了口鼻,等尘土稍稍静置后,可以看到房间里桌椅柜床俱全,只是都落满了灰尘。
雷映真掩着嘴巴轻咳了一声,放开了抓着关秀梅的手臂:“这里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过来,就在这里说吧。”
殷小七对着身侧的一张梨花木圈椅吹了一口气,激起漫天灰尘,他被呛得后退了半步,随后皱着眉头直接坐了下去,随后不解道:“这紫禁皇城里怎么还会有这种鬼地方?这里怕是有好几年没有人来打扫过了吧?”
“这是神宗皇帝时候的一座冷宫,已经有快十年没有人来过了。”雷映真说道,“不过这次事情闹这么大,厂卫们肯定会把紫禁城里翻个底朝天,那边说不定会有人盯上宫里这些地方,所以我们最好长话短说。”
“神宗皇帝的冷宫,难道这里就是景阳宫?”殷小七讶然道。
紫禁城里的天家秘辛本很少为外人所知,但景阳宫一事确实太过惊世骇俗,所以连殷小七也有所耳闻。
神宗皇帝当年因厌恶光宗生母王恭妃出身低微,将其囚禁于景阳宫内数年,直至当今圣上降生,勉强将其升为贵妃,却不愿将其释出冷宫半步。这位本该母凭子贵的妃子,当今圣上的太皇太后,年仅三十七岁就孤零零地病死在冷宫内,死前连自己的亲孙子都未曾见过一面。
光宗皇帝即位之日就令礼部追封其生母,可惜礼部还未曾商议出个结果,仅仅在位一个月的光宗皇帝就撒手宾天,当今圣上即位后才来得及重办了王氏的丧事,并正式追封其为孝靖温懿敬让贞慈参天胤圣皇太后。
“这里也不是景阳宫啊。”关秀梅四处打望了一下,喃喃道,“景阳宫里当年囚禁着的是当今圣上的圣皇太后,不过那好歹是东西六宫之一,早在光宗皇帝即位时就已经被勒令解开了封禁,只是一直没有人居住,但还是有宫人去时常打扫的,怎么会荒芜成这样?”
“神宫皇帝的冷宫又不止景阳宫一座,只是那一座最为人知晓而已。”雷映真淡淡道,“这皇城里几百年来,不知有多少座冷宫殒命了多少位妃子,你一个宫女又怎么能全部知晓。”
关秀梅怅然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来问道:“我在这宫里已经待了十八年,但看起来还没有你们对这紫禁皇城熟悉,你们到底是谁?”
雷映真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却被殷小七伸手止住,他直接站起身踏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了那块御赐腰牌。
“我们是能帮你在圣上面前说上话的人。”殷小七将那枚雕龙嵌珠的腰牌举到关秀梅的面前,“这可能是你最好的机会,你要不要仔细考虑一下,把知道的事情都和我们说清楚?”
关秀梅看着面前这块腰牌,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反正我也落在你们手里了,那就索性赌一次吧。”
殷小七点点头,指了指关秀梅身侧的另一张圈椅道:“你慢慢说吧。”
关秀梅略显颓然地坐在那张满是尘土的圈椅上,说道:“你们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只希望你们真的能把这些真相送到圣上面前。”
殷小七从怀里掏出铅椠和一张竹纸,问道:“那就先从最重要的一件事说起,容妃是不是你毒死的?”
“不是,是张越做的。”关秀梅嘴唇微颤地回答道。
“张越?此人是谁?”殷小七眉头微皱地在竹纸上写下了这个名字,随后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喃喃道,“等等,我怎么感觉我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容妃的随侍太监……”
“噢,是的,我想起来了!”殷小七突然打断了关秀梅的话语,没有握笔的左手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那个年轻的刘中官和我说过,那日大爆炸之时,就是这个张越来到乾清宫前告知他们所有人,献怀太子殇折之事。”
关秀梅面色微变,惨笑道:“那恐怕你们都想不到,献怀太子之死也和他有关。”
这句话惊得殷小七手不由得一顿,轻吸了一口气,而站在关秀梅身侧的雷映真也忍不住问道:“你是说,献怀太子的死有问题?”
“是的,这也是容妃她为什么会被毒死的原因。”关秀梅停了一下,眼圈猛地泛红,语声哽咽,“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够再早一点下定决心,说不定容妃她……她就可以活下来……”
关秀梅抽泣的声音在这座不知封存了哪位不知名妃子一生的冷宫里回荡,显得愈加凄婉。不过殷小七和雷映真都没有打断这位宫女哀伤的宣泄,因为他们都是屡破要案的人,知情人在情绪发泄之后,剩下的就是倾诉的欲望。
果然没过多久,关秀梅的哭泣声渐渐缓了下来,随后她用衣袖擦了擦满是泪水的面庞,吸了吸鼻子,丢出了声音不大却宛如惊雷的一句话。
“大爆炸那天,献怀太子是被张越害死的,而我就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