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殷小七摸了摸鼻翼,苦笑道,“如果献怀太子之死真的和你有关,没有人能保住你的性命。”
“我早就应该死了。”关秀梅凄然道,“只是死之前,我希望能把容妃遭受的一切都告诉圣上。”
“你和容妃的感情很好?”一直没有出声的雷映真插口问道。
“我第一次见到容妃的时候,她才十五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关秀梅喃喃道,“当时光宗皇帝刚刚即位,她被魏厂臣送进宫里,做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的侧妃。那时候她一个东宫的小小侧妃,只有我一个贴身宫女,她母上也是杭州府出身,所以和我天然亲近了几分。容妃她那时候天真烂漫,又没有什么心眼,一直把我当成姐姐看待。我入宫前本就有一个关系极好的妹妹,可惜她因病十岁就去世了,所以见到容妃以后,我也忍不住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呵护照顾,那一段时间是我入宫这么多年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关秀梅边说脸庞上边不自觉地带起一丝微笑,仿佛思绪回到了那一段她和容妃姐妹般相处的快乐时光,随后她叹了一口气,嘴角那一丝微笑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继续说道:“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或者说在这座天家的皇城里,‘快乐’这两个字就不应该是我这种人应该拥有的。没想到光宗皇帝即位才短短一个月就龙驾宾天,当今圣上即位后,容妃她突然就从一个小小的太子侧妃,变成了东西六院里的一位贵不可及的皇妃。她的身边多了很多的随侍宫女和太监,都那么年轻能干,但容妃没有嫌弃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和我亲近,我也兢兢业业地努力做事,不想被新人们顶替掉自己的位置。”
“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让你竟然会对容妃的亲生骨肉下毒手?”雷映真问道。
“我一直知道宫里钩心斗角,就算是恩宠一身,也很可能一日间失去所有宠爱,容妃对这些根本一窍不通,所以我一直小心提防着有人对容妃有所设计陷害。”关秀梅轻抽了一下鼻翼,“但我却想不到自身却成为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突破口。天启二年的时候,家父因钱塘江溃堤一事被问责,结果被牵进了杭州府的贪腐巨案,等我知道消息的时候,家父已经被处死,其余家人也都被流放。容妃身边有眼红我位置的人,借着这件事要把我一并赶出宫去,我很快就被锦衣卫的人带去了诏狱。我在那座漆黑恶臭的诏狱里被关了整整十日,每日都听到周围的哀号和哭泣,虽然并没有任何酷刑加身,但是我很快就撑不住了。”
关秀梅眼里露出深深的恐惧,颤声继续道:“然后我就遇到那个邪祟般的男人。”
“他是谁?”殷小七眼睛微闪,问道。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是锦衣卫的人。他当时出现在我的牢房里,我以为我已经要死了,反而感到一丝解脱,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可惜我想错了,他只是坐在那里,咧着嘴笑着问我,想不想离开那里。”关秀梅右手不自觉地抓紧左臂,似乎这样一个动作可以给她一点自我保护的慰藉,让她摆脱这段回忆,“我当时身上沾满了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屎尿,看着他嘴角那道狰狞的刀疤,只觉得他是我逃离这里唯一的希望,只能浑浑噩噩地对他言听计从。”
殷小七飞快地用铅椠在竹纸上简单画了一个没有眉目的人脸,嘴角画了一个醒目的刀疤。问道:“除了嘴角的刀疤,这人还有什么特征?”
“很高大,下巴上满是胡楂,牢房里没有窗户,他的上半张脸藏在帽儿盔的阴影下面,看不分明。”关秀梅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补了一句,“哦,对了,他的右手背上,也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殷小七点点头,飞快地在那张人像边上加了几行描述。这几个特征已经很明显,如果此人真的是锦衣卫的人,也许并不会很难找到。
“你继续说吧,这人给你开了什么条件?难道就是他让你对付容妃的?”殷小七抬了抬手里的铅椠,继续问道。
“没有,他根本没有提容妃的事。如果他当时就说要我对容妃不利,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做的。”关秀梅苦笑道,“他只是让我当锦衣卫的耳目,帮他传递宫里的消息。本来宫里就有很多人向各方传着消息,东西厂,锦衣卫,东西六宫,甚至那些内官监大珰,哪个不是在宫里有着众多耳目。只是我一直跟着容妃,并没有做过这些事,所以我当时听到只是这个简单的要求就可以离开诏狱,立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没想到后面就一步步滑入了他早已经给我准备好的深渊中。”
“然后他就将你直接送回了宫里?”殷小七微微皱眉,“他不怕你回去了以后就立刻反悔吗?”
“我一个小小的宫女,身上还背着家父的大案,锦衣卫想再次将我抓回诏狱,连理由都不用费心想,我怎么敢反悔?”关秀梅摇头道,“最可笑的是,当我再次回到了宫里,原本一直觉得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的这座天家禁宫,在经过诏狱的那十日之后,竟然变得是那么美好。当时在诏狱里我觉得不如死了算了,但是回到宫中之后,我已经完全没有信心再去面对那可怕的一切,我知道我仅有的一点勇气已经彻底在那十日被打散了。”
“但是有件事很奇怪,关于这些事我们在尚宫局的宫簿上看到的记载和你说的有很大出入。”殷小七略略回忆了一下道,“宫簿上记载你被削籍后,是被容妃保下来复籍留用的,照你这么说的话,其实容妃根本没有出力,一切都是锦衣卫的算盘?”
“我也一直是这样以为的,所以总觉得回宫以后容妃对我的嘘寒问暖全是虚伪。”关秀梅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心里最后一点愧疚也没有了,将容妃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传给了锦衣卫留给我的接头人。”
“这个接头人是谁?”殷小七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重点。
“就是张越。”关秀梅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
“他一个太监,怎么和锦衣卫混在一起?”殷小七眉头微皱。
“我也不知道。”关秀梅摇头,继续说道,“我只知道张越不像我们这些宫女,身为随侍太监,他可以经常单独出去办事,我猜他可能就是那些时候和锦衣卫的人传递的消息。”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我去过你所住的下房,他的尸体还穿着宫女的衣服,脸也被砍得血肉模糊,这些都是你做的?”这次开口问询的是见过那具尸体的雷映真。
“因为他害死了容妃。”关秀梅狠狠道,“宫女的衣服是他自己换上的,他混进宫女聚居的下房,就是为了杀我,然后把容妃之死全部安在我的头上。你们说这是不是报应,我刺死他的那把匕首还是他自己费尽心机带进来的。”
“那把匕首呢?我在下房并没有看到。”雷映真继续追问道。
“我带出来了,开始我没有多想,只想着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所以胡乱划烂了他的脸。那把匕首本来脑子一热想要带着防身,走到半路遇到了几个巡查的大汉将军,虽然侥幸逃脱,但是怕被发现露出马脚,我趁着四下无人,把它丢到万岁山附近的某个树丛里了。”关秀梅低头道。
“看起来这个张越是有备而来的,但他又怎么会死在你手里?他虽然是个太监,但看身形比你还是高大上不少的,有心算无心,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雷映真问。
“因为我才是有心算无心的那一个人。”关秀梅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张越当时给我的说法是,要秘密来找我商量如何对容妃下毒一事,我并不知道他是要来灭口的,但我当时已经抱着要趁他单独来下房,杀掉他的心思。”
“等一下,他找你的时候,容妃应该已经毒发身亡了,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商量这件事?”殷小七疑惑道。
“我也是见到张越以后,才知道的这件事。”关秀梅脸上满是后悔,“因为他们已经逼着我好几次要我下手,我一直都在拖延,还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索性把一切都告诉容妃,只怪我的怯懦,我以为只要我不动手,容妃就会没事,没想到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么多耐心,竟然直接甩开我,自己动了手。”
“他们是谁?”殷小七再次抓住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就是张越和他背后的人,应该和那个放我回宫的锦衣卫脱不了干系。”关秀梅说道。
“你是说……”殷小七背上一凉,手里一直在记录的铅椠不由得一顿,“容妃被毒杀一事,是锦衣卫做的?”
“先别急着下结论,说不定张越身后的那人,根本只是借着锦衣卫的虎皮而已。容妃是魏厂臣的义女,锦衣卫没道理对她下手。”雷映真摇头。
“不是他们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关秀梅听见雷映真的质疑,激动得猛地站起身喊了一句,随后甩出另一句更加骇人听闻的话,“献怀太子死的那天,宫里的火药就是他们带来的,这些我都亲眼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