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秀梅……不知林掌簿是否认识此人?”殷小七问道。
林木南皱着眉想了有一会儿,才摇头道:“没有什么印象,这宫里的宫女有几千人,本官也难以一一知悉。”
“不过既然这里有翊坤宫宫人的名簿,那会不会和户部黄册一样,有这个关秀梅更为详细的个人名簿呢?”殷小七想到了什么,继续问道。
“对对,这个倒是有的。”林木南忙点头道,“请稍待,本官差人去找一下关秀梅的私人名簿。”
林木南说完后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将手里的那本翊坤宫名簿翻到最后几页,只见她双眸微眯,用修长的手指顺着名簿往下滑,嘴里小声念叨着关秀梅的名字,随后眼眸一亮,笑道:“找到了,二十二岁,天启二年八月入的宫。”
林木南拍了拍手,一个年轻的女官低着头走了进来。
“去找一下天启二年八月入宫的宫女名簿,名字叫关秀梅,杭州府海宁县籍。”林木南交代道。
那名年轻的女官颔首诺了一声,转身匆匆出门而去。
“这关秀梅,确实有些奇怪。”林木南转头对殷小七二人说道。
“哦?林掌簿方才还说不太熟识,不知现在又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殷小七好奇道。
“宫里每年新召入宫的宫女不下百人,加上神宗和光宗皇帝时未曾遣散的宫女,这宫里的宫女宫簿记录繁多,所以需要按入宫时间收置,才好供人查找。这卷翊坤宫宫人名簿的最后,有这些当值宫人的简单记录,本官刚才也是想从这里找一下这关秀梅的籍贯和入宫时间,才好让人去浩如烟海的宫人名簿里翻找。”林木南指着关秀梅的这行简单记录继续道,“这关秀梅是天启二年入的宫,但奇怪的是,她的入宫年纪。”
被林木南这一点破,熟悉宫里规制的雷映真也发现了奇怪之处,说道:“确实,我记得宫女入宫一般从及笄至二十岁入选,这二十二岁的属实少有。”
“是的,这是太祖高皇帝定的规矩,虽然近十年也有一些及笄前的幼女入宫,但超过二十岁入宫的,本官要不是查了这名簿,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林木南眉头微皱。
“希望她的那份名簿里会告诉我们答案。”殷小七若有所思。
“放心吧,这大内皇宫里的每个人都被记录得清清楚楚,进宫之人在名簿上的记录比户部黄册还要翔实。如果这关秀梅真有什么问题,在名簿上一定能找到一些端倪。”林木南笑着说道,“那边的调阅需要一些时间,两位不如随本官移步客堂小坐。”
“有劳了。”雷映真点头,随后和殷小七一起跟着林木南走到尚宫局的客堂,三人左拉右扯地喝了一壶茶,那名前去调阅名簿的年轻女官才匆匆赶了过来,结束了这场气氛有些尴尬的茶局。
“林掌簿,关秀梅的名簿找到。”年轻女官说话间还有些气息不稳,看来这一路确实没敢耽搁。
“怎么用了这么久?”林木南接过年轻女官手里的那卷名簿,随口问了一句。
“这关秀梅的名簿没有放在天启二年的宫女册里,卑职也是找了很久才想到一个可能,于是往前翻了翻,在神宗皇帝的宫人旧册里找到的。”那名年轻女官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噢?”林木南翻开了名簿,看到了前几页才了然了原因,“原来如此,你辛苦了,一会儿有事我再吩咐你。”
那名年轻女官忙不迭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林木南继续简单翻了一下,将名簿翻到其中一页,搁在茶桌上平推到殷小七和雷映真二人面前道:“这关秀梅确实有些不简单,这里面还有一些曲折,说起来有些麻烦,不如二位自己看一看吧。”
殷小七和雷映真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一些好奇,不过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很有默契地低头一起开始翻看那本名簿。
林木南果然没有夸张,这尚宫局里的宫人名簿确实详细。一般户部黄册里一个普通人家的记录不过寥寥数行,记载姓名、年龄、籍贯、家中丁口及亲族眷属,个别的还会再加上一些简单的田产登记,这就是一名寻常百姓在一本户部黄册上能够留下的所有记录。
而他们手里这卷宫人名簿,上面关秀梅这一名小小的宫女,记录就有近两页之多,密密麻麻的小字将关秀梅之前的二十几年写得明明白白。
万历四十六年,关秀梅被征召入宫,时年十八岁,身出杭州府望族关家,天启元年时其父关之栋升任浙江杭州府同知,一年后因钱塘江水祸被牵连下狱,后被锦衣卫查出贪腐大案,抄家处斩,妻女充入教坊司。当时关秀梅虽已入宫,但也要削去宫籍,被一并送入教坊司,不过关秀梅当时是容妃入宫之时就一直随侍的贴身宫女,二人感情较为深厚,因此关秀梅被容妃一力求情保下,办案的锦衣卫想来也是看在容妃身为魏厂臣的义女的分上,送了个顺水人情,在名簿上留下一句复籍留用。
“林掌簿,为何这卷名簿写的关秀梅是十八岁入宫,翊坤宫那卷名簿写的却是二十二岁?”翻看完名簿的记录,殷小七疑惑问道。
“宫女削籍后名簿会送去销毁,这关秀梅情况特殊,天启二年削籍后没多久就被容妃保下,复籍留用,所以翊坤宫那卷名簿上,她入宫籍的时间就变成了天启二年。”林木南叹道,“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关秀梅身为贵妃的贴身女吏,原本也是从六品的宜侍,那次重入宫籍,就变成了刚入宫的杂役宫女,她在宫里兢兢业业四年的青春就此和当时被削去的宫籍一般,被消抹了个干净。”
“好歹保住了性命不是。”雷映真点评道。
“也是,人死灯灭,所谓的品级和地位,又算得了什么呢。”林木南喟然长叹,颇有感触地唏嘘道,“再说这宫中的品级,不过只是件自欺欺人的玩意而已。”
“多谢林掌簿解惑,不知这关秀梅在宫中何处居住,可否领我们前去一晤?容妃遇害一事,这关秀梅有没有牵扯其中现在说不好,但她身为容妃贴身女吏,或有可能了解很多我们所不知之事。”殷小七的问话打断了林木南感同身受的思绪。
“这,怕是不太合适。”林木南犹豫了一下,怕殷小七误会她有偏袒之意,耐心解释道,“依大明宫制,宫女住处,男臣兵丁皆不可入,连太监进入都需要遣册登录,要不本官遣人去将她唤来供你们查问可好?”
“不用那么麻烦,只领我一人过去即可。”雷映真径直站起身说道。
“这样倒是可行。”林木南笑了笑,“那辛苦雷司狱和本官跑一趟吧。”
“那有劳林掌簿了,宫里刚发生这么大的事,大内的规矩我们也不熟悉,还麻烦林掌簿照顾一二。”殷小七拱了拱手。
“放心,你们的顾忌我明白,还请二位稍候片刻,本官去召集些人手。”林木南了然地点头应了一句,也站起身来,走出了客堂。
殷小七看林木南离开,转身叮嘱雷映真道:“此事牵扯到贵妃薨于非命,做下这等掉脑袋之事的人,定然不忌惮使用任何手段。这后宫里错综复杂,雷司狱你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放心吧,如果我翻了船,咱们两人一起去也好不到哪儿去。”雷映真转过身低头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手弩装备,随后抬眼笑了笑,“毕竟你在我手里还撑不过三招不是。”
“你那次明明是偷袭……”殷小七无奈地嘀咕了一句,随后继续道,“人说谎简单,物说谎不易,你询讯关秀梅的时候也记得搜查一下她的住处,如果真的有问题,应该能发现一些更多的线索。”
“我晓得,不然我也不会提出亲自走一趟了。容妃出事还不到三个时辰,皇宫里禁绝内外,很多东西没有那么好藏匿。”
“嗯,我想想还有啥……”殷小七抓了抓后脑勺,打算好好思索一圈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行了,你比我老爹还要操心,我以前独来独往办的事比你吃过的饭还多。”雷映真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殷小七的手掌,压低了声音道,“你还是管好自己吧,如果遇到急事直接用力吹响它,会有人来帮忙。”
殷小七被手里突如其来的温软触感弄得一惊,随后感到一个温热坚硬的东西落到了他手心,他低头一看,那是一枚系着黑线的骨哨,他曾经见过雷映真用它召唤墨鸽,应该是贴身放着的原因,雷映真松手后,骨哨上还带着一丝温热。
“怎么,会有鸽子从天而降来救我吗?”殷小七打趣了一句,“又不能用来做烤乳鸽,对我来说意义不大啊。”
“墨鸽的信号声是几个短音,长响是求救。”雷映真白了他一眼。
“这哨子,你身上可还有备多一个?”殷小七想到了什么,问道。
“谁带那么多,又不是出来摆摊的卖货郎。”
“那你遇到危险怎么办?”殷小七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却暗藏了几分紧张急促。
“雷司狱,可否出发了?”客堂外突然传来林木南的喊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雷映真先对外应了一声,然后转头对殷小七比了个伸手扣弩的手势,眨眼道:“真遇到了危险,希望他跑得够快,不然很快就得被我给解决掉。”
说完这句话,她干净利落地转过身走出了客堂,只留给殷小七一个熟悉的飒爽背影。
殷小七看着雷映真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突然惊觉到,虽然只有短短几日的时间,他却已经习惯了雷映真陪在身边的状态,现在偌大的大内皇宫里只剩他独自一人,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往何处去才对。
殷小七自嘲地低笑了一下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思绪,用力握了握手中残留着温度的骨哨,随后将它戴到脖颈之上,塞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