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得很快，崔应元刚解决完穆特布的时候，阿格泰的生命也在这条通道里走到了末路。
这名在昙花寺后山和殷小七有过一面之缘的巴牙喇勇士半坐在墙角，一条手臂已经被欺身贴近的殷小七齐齐削断。
阿格泰在关外身经百战，却在这条狭窄的通道里和殷小七仅仅一个照面就失去了战力。不过这并不是因为二人的差距太大，主要是因为他没有想到身后的明安图竟然撤走得那么果断。
几乎在崔应元丢出铁锅的那一刻，原本应该在他身后策应的阿克敦和另一个女真人就被明安图拉着匆匆离去，只留下他和穆特布两个人在这逼仄的通道里沦为弃子。
一瞬间的恍惚在战场上足以致命，阿格泰只是因为这一个愕然分神，就错过了躲开殷小七那一刀的最佳时机。断臂的痛楚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但被同伴抛弃的痛苦更让他如坠深渊。
“放下刀，我还能保住你一命。”殷小七看着靠坐在墙角却还紧握着腰刀的阿格泰说道。
“托阿都里，永庇大金。”阿格泰气喘如牛地挤出这句话，随后扬起腰刀，在殷小七反应过来之前，用刀锋在脖颈前一拉，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是个汉子。”崔应元闷声说了一句，用没受伤的左手捡起阿格泰掉落在地上的佩刀，在空中挥了挥适应重量，抬脚就要往通道尽头刚才几名女真人逃窜的那排矮房里走去。
“崔指挥，最麻烦的地方已经解决了，这里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咱们还是等等后面的兄弟们吧。”殷小七低头看了一眼对方被箭矢射穿的右手，继续道，“你这手再不赶紧让医官处理，以后可能就没法握刀了。”
“无妨，我左手刀用得也不算太差。”崔应元丢下这句话，径直往前走去。
“这应该不是问题的重点。”殷小七哭笑不得地嘀咕了一句，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也许是逃得太匆忙，矮房一进门墙上挂着的那盏气死风灯竟然没有被吹灭，不大的屋子在昏暗的灯芯照映下显得越发危险起来。
矮房进门的第一间并没有多大，地上堆了不少杂物，因为藏在通道深处，久未通风，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夹杂着崔应元身上浓烈的血腥味道，变得愈加令人反胃了几分。屋子的正中是一张圆桌，几张椅子凌乱地翻倒在四处，崔应元小心地踢开堆在最前面的两张椅子，又一脚将圆桌踹了个半翻，确保这屋子里唯一可能藏匿的地方没有敌人躲在其中。
“逃得还挺快。”崔应元啧了一声，看了看屋里通向后面矮房的门洞，“不过我看建虏这群人也有勇无谋，这时候还不留人分兵借着地势挡上一挡，最后挤在一处岂不是只能被我们连锅端起。”
“也不见得，说不定是因为……”殷小七随口应了一句，突然想到了什么，和崔应元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不好！”
崔应元加快了脚步，一马当先斜举着那把女真腰刀冲向后面的几间矮房，一路上别说建虏的人影一个没有看到，匆匆而过的几间矮房里，那些床铺家具都没有被用来做任何阻碍之物，两人畅通无阻地跑到最后一间矮房，一眼就明白刚才自己的猜想果然成了真。
最后的这间矮房里，和前几间的陈设截然不同，里面没有任何床铺家具，空荡荡的屋子正中，是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事物。
那是一口青砖砌造井壁的圆井，井口上沿原本的青苔被人踩得稀烂，井盖也被胡乱丢在一边。绞盘上连着水桶的麻绳现在垂下到井里，还在微微晃动。
“果然是因为还有退路，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继续分兵阻击我们，看起来刚才那两人就是最后的弃子了。”殷小七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留一个活口。”崔应元闷声说了一声，就算无畏如他，也知道现在追下井去只会徒劳无功。这一看就是建虏精心备好的后路，肯定可以轻易封堵，只凭他和殷小七两人，追下去只是十死无生。
********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费了这么多精力和人手，最后就只拿到这两具建虏的尸体？”许显纯掩着口鼻，厌恶地看着面前的两具尸体。
“卑职无能，请镇抚使治罪。”崔应元垂首站在许显纯的另一侧，他重伤的右手已经被医官包扎好了，只是纱布上还隐隐渗透出一丝血迹。
“罢了，谁能想到这群建虏竟能在这一个木料厂房里藏下这么多见鬼的东西。几间矮房还罢了，竟然他娘的还挖了一口井。”许显纯皱着眉爆了句粗口，随后扭头问道，“养性，厂房的所属查到了吗？”
“查到了，两年前，一个辽东行商刘希山盘下的这块地皮用来晒砌木料，地契是从牙行那边采买的，当时负责的牙行我已经查问过了，说这刘希山出手阔绰，就是对位置的要求比较苛刻，说是什么风水影响发财，前后折腾了一两月，才找到这处合意的位置，给了办事的牙行一笔不菲的费用，所以他们印象很深刻。”身边回话的年轻锦衣卫正是刚赶回来的骆养性。
“这刘希山人呢？”
“半个月前就带着几个老仆离了京城，说是去辽东进货了。卑职已经带人查封了他在京城置办的宅子，不过宅子里剩下都是入京后新请的仆人，还有两个在京城新纳的小妾，都是从青楼里重金赎身来的。周围人还嘲笑刘希山风流成性，还喜欢给花魁赎身，如今看来只不过是掩饰身份所用。”
“跑得倒是挺快。”许显纯啧了一声，继续道，“宅子里的那些人别轻易放了，再挖挖看有没有什么新的事情。”
“卑职明白。”骆养性应了一声。
边上站着的殷小七听两人说完，这才拱手插了一句道：“许大人，我有一个小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让你讲你难道就会憋着了？”许显纯心情糟糕的时候更没有什么耐心，“说来便是。”
“许大人明鉴。”殷小七讪笑着拍了一句马屁，“建虏这次在京城动作这么大，肯定需要熟悉京城的人来做内应。他们带来的那几个叛逃的汉人，大都是辽东边军，我觉得进城后对他们帮助不大。所以这个刘希山对他们很重要，我猜十有八九，此人还藏在城中，许大人可以考虑派人继续查一查。”
“有些道理。”许显纯眉头微挑，转头交代骆养性道，“你继续查一下这条线，去城门卫那边查一下进出记录，顺便查验一下这群建虏是怎么混进城的。”
“好的。”骆养性点头道，抬眼认真看了殷小七一眼，转身匆匆离去了。
“这位是？”殷小七看着骆养性离去的背影问道，“看起来年轻精干，又是许大人手下的得力干将？”
“一个小旗官而已，用得顺手了，办事还蛮利索。”许显纯不着痕迹地跳过这个话题，随后笑着再次招揽道，“你小子要过来帮我做事，我也给你一个锦衣卫的小旗官做做，不比你一个没品级的吏目好得多？”
“听起来很是诱人，可惜得等在下把这件差事给办妥了，不然怕是还得吃个挂落。”殷小七苦笑道。
“言外之意我听懂了，你小子胆子不小，还想从我这个镇抚使这里掏更多的消息。”许显纯收敛了笑容，指了指面前的两具尸首，“但是你上次给的消息只换来了这两具不能说话的尸体，要想继续合作，得看你还能拿出什么其他我看得上的东西了。”
“尸体也可以说话的。”殷小七说道，雷映真看了他一眼，不由得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在木器库里的那场表演。
“那你让他们说说看。”许显纯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两具建虏尸体。
殷小七走上前去，仔仔细细地翻检了一番，随后起身拱手道：“若要他们说话，在下还需要找许大人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还需要借北镇抚司的殓房一用。”
许显纯双眸微眯，张口道：“可以，但锦衣卫的仵作需要在场。”
“那是自然。”殷小七笑着说道。
“把这间厂房先封了，仔细搜查一遍，把有用的事物和尸首俘虏全部带走。”许显纯挥了挥手，转头对崔应元吩咐道，“你带一队人下去井里追一下出入口，不过估计收获不大，小心不要折了人手。”
“卑职明白。”崔应元应了一声，很快就带着一小旗的锦衣卫消失在厂房的那个木料通道之中。
剩下的锦衣卫里随后也陆续走出好几队人来，有条不紊地处理起厂房里的各种事物。很快，一个多时辰前如流水般汇入米市口的锦衣卫们又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这间建虏精心布置了两年的落脚之处还静静地扎在大明的京城腹地之中，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只有地上那些未曾清洗干净的斑驳血迹知道，这里曾悄无声息地发生过一场异国精锐之间的厮杀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