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乌鸦
布知道2025-11-07 14:274,523

  乌鸦这种鸟全身漆黑,鸣声刺耳,原本在民间被视作不祥,但在大明的京城里,乌鸦却被视作一种吉兆。只因为成祖当年身为燕王就藩北地的时候,北平城内每年入冬,大群的乌鸦都会飞入城内各处觅食过冬。而成祖宣布奉天靖难的那一日,燕王府邸突然飞临了一大群乌鸦,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在燕王府一众军士都面色惶惶、军心动荡之际,成祖身侧的神秘僧人姚广孝长身而出,声称乌鸦自古以来是为神鸟,成祖此行靖难乃顺应天命,随后燕王府上下军心大振,一路势如破竹,从北至南,直破应天府南京城。

  成祖登基后,乌鸦也顺势被称为神鸟,甚至因为北地多乌鸦,还被用来当作迁都北平的砝码之一,京城里每逢冬季还有百鸟房的太监专门负责给这些入城的乌鸦投喂食物,也算是京城一景。

  不过此时看雷映真面色变化,出事的那只乌鸦,想来和这些神鸟没有太大的干系。殷小七先是丢了一句话支开了早就想走的林知章,随后才转向面色难看的雷映真。

  “‘乌鸦’是谁?”

  雷映真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道: “京城内外城三十七个坊,十八万户,只靠三法司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手是看管不过来的,锦衣卫历来和我们不太对付,所以我们在京城各坊里还安插了不少暗探,用来帮我们探查情报,‘乌鸦’就是其中一个。”

  “他在跟着的事情是不是和我们要查的王恭厂爆炸案有关?”殷小七推论道,“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简单就告诉我他的身份。”

  “是的。”雷映真罕见地赞同了一下殷小七的结论,“他叫陈老四,平时在老陈头的铺子里当伙计。”

  “老陈头铺子的陈老四……”殷小七回忆起宽街老陈包子铺里那个经常笑嘻嘻递给他包子的年轻人,“原来他是你们的人,他怎么会和王恭厂大爆炸扯上关系?宽街离王恭厂可有点距离。”

  “昨天一早辰正左右,我和李灿然去了包子铺。名义上是给都察院的大人们带早食,其实是去找陈老四交接情报,因为那天他们家铺子支起了一面红色铺旗,那是陈老四和我们约定的暗号,说明有急事禀报。”

  “怪不得我跑过去找李御史打招呼搭话,被你拦下来了。”殷小七想起了昨天在宽街老陈铺子外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陈老四正把带着情报的字条装在包子的油纸包里,我自然要帮着打一下掩护。”雷映真不忘补充一句,“那晚你问我时我一时没有记起,现在倒是有点想起来了,最主要的应该是因为你看着就面色轻浮,不像什么好人。”

  “雷司狱,查案子的时候切忌加上自己的个人情绪判断,你继续说重点。”殷小七一脸正色。

  “陈老四的字条里说,卯时一刻的时候,他的街坊来包子铺过早的时候,面色很差,对他吞吞吐吐了半天,让他赶紧收摊回家,说西城今天会有祸事发生。但不管他怎么打问,对方也没有再多说半个字,而是匆匆离开了。”

  “一个街坊的一句话,为什么陈老四会在爆炸发生前这么重视?”殷小七抓到了一个疑惑的问题,“还给你们挂出急事禀报的暗号?”

  “本来如果只是一个街坊疑神疑鬼的问题,陈老四可能不会在意,但是他同时还找到了一个字条。”雷映真停顿了一下,然后道,“上面用的是我们都察院的暗号,写‘西城今日有变’。”

  “留字条的是什么人?”殷小七这时候也理解了陈老四为什么突然紧张,完全不相干的两个渠道传来相同的警告,确实看起来很有问题。

  “他不认识,字条被藏在用食完毕的碟子底沿内侧。当时那一桌用餐的是一群辽东口音的外地商人,说是来京城贩卖辽参的。”

  “辽东口音。”殷小七眼神一亮,“会不会是那群辽东的叛军?他记不记得对方的样貌?”

  “不确定,有一定的可能。你昨晚的推断出来以后我们还没有和陈老四联系过。”雷映真微微摇头。

  “这件事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殷小七略有不满,“这么关键的一个线索你们准备藏到什么时候?”

  “本来打算你查完工部以后一并告诉你的。毕竟这个事本身的来源只是一个都察院外围的暗探,开始我以为可能只是一个无关的小事。直到你刚才查到了王恭厂的铸匠领班吴福安。”

  “嗯?陈老四和吴福安认识?”

  “那倒不是,不过那个提醒陈老四的街坊,叫林义奇,也是王恭厂的一个铸匠。”

  “所以刚才那只黑色的信鸽传来的是这个‘乌鸦’陈老四的消息?”

  “是的,‘乌鸦’说他最近在盯着林义奇的家,今天有几个身份神秘的黑衣人在街坊周围出现,他怕事情有变独力难支,用墨鸽给我们发了紧急的消息。”

  “墨鸽,真是个贴切的名字。”殷小七回想起那只颇具灵性的黑羽白喙的信鸽,不由得赞叹了一句,接着道,“那让何侍郎再养会儿病,我们先去和‘乌鸦’会合。不过对方人多,我们是不是再去都察院喊点支援?”

  “我刚才已经让墨鸽去通知他们了,不过一来一回怕是赶不上,我们这边过去‘乌鸦’所在的南城比较近,还是先去看看情况。”雷映真拍了拍腰侧的手弩,“没事,有心算无心,我们也不算毫无一战之力。”

  “那么‘乌鸦’现在身在何处?”

  “不知道。”

  殷小七本来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往外走去,听到雷映真这个回答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不可置信道:“‘乌鸦’的那张求援字条连位置都没写吗?你们招暗探的时候,对他们的基本常识要求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都察院京城里这批暗探大部分都是对应的负责人单线联系的,因为要避开锦衣卫的耳目,怕身份暴露。都察院只有公输大人和‘乌鸦’的直属上级知道他的身份住址。”

  “他的直属负责人是谁?”

  “昨天王恭厂爆炸时,在三法司殉职了。”雷映真声音有些黯然,“一会儿墨鸽应该会从都察院那边给我们带来‘乌鸦’的住址,他盯梢的林义奇一家就在他家不远。”

  “我不喜欢把时间和筹码用在等待一只飞禽的身上。”殷小七说,“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宽街老陈每天雷打不动地寅正三刻前后开张,好赶上卯初各衙门上值的第一波客人,他肯定知道今天没来自己家店铺上工的伙计住在哪里。”殷小七抬头看了眼窗外略有些昏暗的天色,继续往卷宗总楼外走去,“每日酉时一刻宽街老陈就会收摊,咱们先赶去宽街一趟还来得及,看起来我借来的那匹马得晚点还了。”

  

  ********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日那场惨烈的爆炸产生的烟尘还没有完全散去,两人出工部的时候,门口的刻漏才刚过申正两刻,天空却变得昏暗无光,街上的行人也稀少了很多,仿佛也躲在家中,和这座城市一样在舔舐着昨天那场创伤的伤口。

  两人纵马疾驰,大概一刻钟的样子就赶到了宽街,不过街口宽街老陈的那间包子铺的木门板紧闭着,看起来今天并没有开过张。

  “不是说这宽街老陈雷打不动会准时开张的吗?”雷映真揶揄道。

  “昨天那声响可比雷霆还要厉害几分。”殷小七回了一句,“估计出了什么变故,我去找个人问问。”

  话音刚落,店铺的隔壁传来一阵声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卸下了几块门板放在边上,肩上挑了一担杂货,看起来是要出门赶个晚集。

  “这位老人家,您知不知道老陈家今天怎么没有开张?”殷小七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官爷有什么事?”老人看着殷小七身上五城兵马司的官服,略略后退了半步,眼神里有些警惕。

  “我在西城当班,经常来这买点包子过早,老陈这家包子肉多皮薄,我隔三岔五总得来买几个解解馋。”殷小七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不今天下值早,还想捎几个给家里人当晚食,结果破天荒看他们家关了张,所以来问问您老人家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完殷小七的说辞,老人眼神里的警惕散去了一些,多了几分同情:“这位官爷,这几天你都不用过来了,昨日里那场地龙翻身,老陈家媳妇伤了一条腿,怕是得养个十天半月喽。”

  殷小七和雷映真对视了一眼,看来京城里不少人还以为昨天的那场大爆炸只是地龙翻身而已。

  “那真是不幸,正好兵马司今天要协助户部统计昨日的赈灾名单,他住在哪?我去看看。”殷小七一脸真诚。

  “那可太好了。”老人感慨道,“老陈一家都是本分的好人,平常经常照顾老儿我。街面的这间店铺是他们租来的,平时关店后他们就回去隔壁的三条胡同里,门口有一块大青石的那家就是了。”

  殷小七和老人道了声谢,转身就领着雷映真往三条胡同走去。

  “殷吏目,你这谎话可真是张口就来。”雷映真评价道。

  “我也是老陈家的老主顾了,待会儿留点钱给他当赈灾费,就从你的月俸里出。”殷小七头也不回。

  “为什么是我的月俸?”雷映真瞪圆了眼睛。

  “因为昨天的房费你还没有给我,睡过了没给钱,告到大理寺也是我有理。”殷小七说完这句话,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半回身躲开雷映真气愤地劈掌,另一只手往前方一点,“别闹,你看是不是那一间。”

  顺着殷小七的手指,雷映真看见三条胡同的最里面,一块长满青苔的大青石后露出一扇半掩的木门,门里的事物在昏暗的晨色里看不太分明。

  “看起来应该就是那家了。”雷映真收回手。

  两人走到门前,一股浓浓的药味从屋里传来,殷小七抬起手敲了几下木门:“有人在吗?”

  门里传来一阵声响,然后走出来一个矮胖敦实的中年人,正是宽街老陈包子铺的老板老陈,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憔悴和疑惑:“官爷有什么事?”

  “西城兵马司协助户部统计昨天的受灾百姓名录,好分发赈灾费用。”殷小七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铅椠和几张竹纸,在上面像煞有介事地写下了老陈的住址,“听说你家昨日里也遭了灾,还有家人受伤了?”

  “谢万岁爷恩典。”老陈激动得拱手对着皇城方向遥遥一拜,才直起身继续道,“贱内腿受了伤,昨天到现在,全京城的大夫都被各处请走了,我奔波了一天,求爷爷告奶奶,只从药房里求到服跌打伤药。昨天真是应该听陈老四的,早早就把店关了就没事了,但是谁能想得到呢,大白天的皇城里也会地龙翻身。”

  “哦?这个陈老四是谁?他昨天说什么了?”

  “一个远房亲戚,我们夫妻俩年纪大了,经营的包子铺也略有薄名,早上客人太多,我们就请了他来帮工。那天也是巧了,一大早就来了个年轻的工匠,好像是什么官办工坊里采购的,直接买了我七屉的包子,我看陈老四认出了他,过去和他聊了几句,回来神色就不太对。他说那个是他的街坊,让我们赶紧撤摊。你说我早上刚开张,怎么可能就莫名其妙地撤摊吗?那个工匠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理由,都是什么可能、好像,我也就没理他。”老陈叹了一口气,“结果哪里想到,真就邪了门了。一个时辰不到,就遇到了地龙翻身,那一声巨响,我们店铺的房梁就塌了,正好压在贱内的腿上。还好老天保佑,只是一点外伤,休息个把月也就好了。”

  这段话里的东西可不少,殷小七继续问道:“那个工坊,是不是王恭厂?”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老陈一拍大腿。

  “那陈老四呢?昨天提前走了吗?”殷小七用铅椠在竹纸上写了几个名字。

  “那倒是没有,感觉他也是半信半疑的,毕竟这种事说出来谁会信。他看我没有撤摊的意思,也就没再坚持,和我一起继续待在店铺里,后来那个房梁还是他帮着我一起抬起来的。”

  殷小七从怀里摸出半贯钱,将它和铅椠和竹纸递到老陈面前:“这是赈灾费,你在这里写个名字,如果不会写字就用铅椠涂黑手指,按个指印就好了。”

  “谢谢,谢谢官爷。”老陈歪歪扭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拿着那半贯钱,感恩戴德地将铅椠和竹纸递回给了殷小七。

  “那个陈老四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我可能也要找他核对一下情况。”殷小七装作随口问道。

  “噢,他平时住在南城,宣南坊绳匠胡同那边。”

  “多谢,那你好好照顾家里人,争取早点开工,我还等着吃你家的包子呢。”殷小七笑着挥手,带着雷映真离开了三条胡同。

  “你不去戏台唱戏实在太可惜了。”雷映真评价道,“骗人着实有一手。”

  “我这叫收集线索,探查案情。”殷小七边说边抬眼看了看雾蒙蒙的天空,“看起来我们还是比你那只小鸟儿速度快一些。宣南坊不算太远,希望‘乌鸦’那边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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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诏狮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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