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卫营，即武骧左卫、武骧右卫、腾骧左卫和腾骧右卫隶四卫，原本宣宗皇帝组建之时，定额四千人。不过土木堡之变后于太保重组京营守卫京师，四卫营被抽调了一半的定额，自此成两千人定数，到如今历经几朝，剔除了各级吃空饷的老弱残兵，只剩九百余可用之兵，但依旧是目前京师京营里，短期能够聚集起来的最大一股兵力。
四卫营为上直亲卫，一直由御马监督管，目前正掌握在九千岁魏忠贤手中，他坐在文轩车驾里，手指在袖中摩挲着四卫营的兵符，思忖着下一步的行动。田尔耕在他眼中虽然蠢笨得不行，但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他不可能没有对应之策就直接发动，否则仅靠田尔耕手里南镇抚司的两个百户，就算行刺成功，也会被接踵而来的各方势力吞得一干二净。
如果田尔耕此事是有人示意或者勾结，那幕后的这群人到底是谁？魏忠贤微闭着双眸，在脑中将朝野上下的百官勋贵都快速过了一遍，愣是没有找到一个可能的目标。
突然间，咴律律一声惊马嘶鸣，正靠在文轩车驾里的魏忠贤感觉身下的车驾猛地转了个方向，随后轰然一声倾倒在地上，他头上的九梁冠重重磕在车厢上，随后和他的身体一起滚落在侧翻的车驾里。
“大胆！什么人？！”外面番子们的怒喝声响起，随后就是一阵惨叫和痛呼。车驾里的魏忠贤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听到外面声响反而佝偻了一下，把自己缩在车厢的一角，不敢再继续往外爬去。
很快兵刃相交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不断传入魏忠贤耳中。这位把持朝政多年、经常一言决人生死的九千岁，在四周不断传来亲信护卫的闷哼和怒斥声中，突然觉得有一些荒谬，在京师的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人胆敢袭击自己这般权倾天下的九千岁？
然而随着一蓬鲜血泼在车厢的门帘上，他终是感受到了真实的恐惧，魏忠贤两股战战，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刚刚入宫、名字叫李进忠的小小太监，每一日在恐惧和不安中挣扎求存。
魏忠贤心境大变之际，翻倒后垂在另一侧的车厢门帘突然被人掀开，钻进来的是一个弄丢了纱锅帽、发髻凌乱的东厂番子，这番子面色焦急地伸出手喊道：“九千岁，有敌袭，快随小人撤离！”
魏忠贤手忙脚乱地爬了过去，刚伸手抓住这名番子的手掌，就听到扑哧一声响，温热腥稠的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他用身上贵重的蟒袍衣袖胡乱擦了一下脸庞，好不容易睁开眼的时候，只看见一截带血的亮银枪尖从他面前的这名东厂番子的喉间穿出，那番子翻着眼低垂着脑袋，再无一丝气息。
魏忠贤吓得一声大喊，甩掉了那名断了气的番子还带着余温的手掌，倒着惶然地爬了几步，就看到那倒霉番子的尸首被人甩了出去，一个沾满鲜血的大手伸进门帘里，随后一张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从门帘外探了进来，那人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道：“魏公公，在下燕客，初次见面，还请车外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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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岁的文轩车驾在去四卫营的路上遇袭的同时，殷小七和雷映真一行人骑着马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崇教坊集贤街。
国子监的集贤门前，站着两队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众人马未靠近，为首的那名小旗官已经按着腰侧的绣春刀踏前一步喊道：“速速止步下马，今日圣上讲学，集贤门闲人莫入！”
雷映真拉了拉马缰，她胯下那匹原本靠着最后一丝毅力奔行的黑马双膝一软，直接栽倒下去，雷映真顺势一个翻身，利落地落在地上。
“都察院雷映真，有要事求见圣上，烦请速速传话。”雷映真掏出腰牌。
那名锦衣卫小旗官接过雷映真的腰牌扫了眼，撇了撇嘴角就丢还回去道：“今日圣上行程繁忙，有事等讲学完再说吧。”
“还请通传一下，确实十万火急。”殷小七也摸出自己那枚御赐腰牌递到这名锦衣卫小旗官的面前。
这名小旗官看见殷小七这枚雕龙嵌玉的腰牌，眼皮微跳，也不接手，只是面色一板道：“都说了，今日圣上讲学，谁都不见，有事等讲学后自会通传。”
“你！”王良佐气得上前一步，那名锦衣卫小旗官却直接拔出绣春刀来，指着对面几人道：“冲撞圣驾可是死罪，你们可想好了。”
王良佐焦急万分，不由得也伸手摸上腰侧的刀柄，顿时对面一阵唰唰的拔刀声，两队锦衣卫都围了上来，王良佐身后几名墨卫见此也丝毫不惧人数悬殊，直接拔出腰侧长刀，顿时这集贤门前的气氛立刻剑拔弩张了起来。
“唉，诸位不要冲动，都是替万岁爷办事的，何必急了眼伤了和气呢。”一个打圆场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殷小七转过头，看见一队锦衣卫正从集贤街往西缓缓行来，为首的人身着朱红色飞鱼服，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正是北镇抚使许显纯。
“许大人，还劳烦您和这位小旗官言说一二，我们在为圣上办差，有要紧事要前去禀报。”殷小七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要是不放心，锦衣卫可以派人跟着我们一并进去，等见到圣上自然分晓。”
“本官只是一个小小的北镇抚使，可管不了南镇抚司的人，杨得意，你说本官说得对还是不对？”许显纯玩味地说道，薄薄的嘴唇轻抿着。
门口的这名锦衣卫小旗官杨得意听到自己的名字直接被这位北镇抚使喊破，面色微变，反转了绣春刀拱了拱手，语气依旧强硬地说道：“事关圣上安危，田指挥使有令，不得放行，还请许镇抚使恕罪。”
“看吧，我也没辙。”许显纯在马上对着殷小七摊了摊手。
殷小七见状只能拉着众人先退了回来，杨得意带着的那队锦衣卫看对方退走，也没有再咄咄逼人，将手中的绣春刀也收回刀鞘之中，也退回到集贤门的牌坊之下。
殷小七转过身，先和站在许显纯马前身材魁梧一言不发的崔应元点头打了个招呼，才挤到许显纯马边，低声说道：“国子监里可能有变数，还请许大人助我们一臂之力，事关圣上，不可大意。”
许显纯轻笑了一下，俯身拍了拍殷小七的肩膀，在殷小七的耳边轻声说道：“殷小子，看在本官看你比较顺眼的分上，提点你一句，国子监里面这摊浑水，你蹚不起。”
殷小七微怔，心里的不安愈加浓烈，如果连马上这位镇抚使都听到了风声，那张疑似公输墨传出的纸条上的信息，真实性又增添了几分。
“那许大人就要如此眼睁睁地看着圣上陷入险境？”殷小七仰头看着对方的眼睛。
许显纯直起身来，不悦地眯起眼眸，淡淡道：“圣上的安危自有田镇抚使随驾保护，不劳你我操心。”
殷小七还想再多说几句，许显纯已经不耐地挥了挥马鞭，身侧的崔应元直接往前走了半步，给了殷小七一个眼神示意，随后将殷小七挡了出去。
“许显纯那边什么意思？”雷映真看殷小七面色略有些凝重地走了回来，问道。
“不太清楚这老狐狸的想法，但看他的意思，是准备静观其变了。”殷小七往集贤门里望了望，小声继续说道，“里面锦衣卫怕是有一个百户在，硬闯是肯定没戏的，得想个别的法子。”
集贤大街本就是行人往来的热闹街道，加上今日还有圣上讲学，牌坊外五十步虽然锦衣卫都做了清场，但外围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京师百姓，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希望可以一睹圣颜。
殷小七脑中思绪飞转，眼睛无意识地扫过围观的人群，突然眼神一亮，低声对雷映真说道：“我可能有办法了，你让王良佐他们一会儿跟我行动。”
“什么办法？”
“这里人多眼杂，你先跟着我就是。”
殷小七轻声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对许显纯和杨得意的两个方向各拱了拱手，朗声道：“既然锦衣卫不肯放行，我等先去都察院请了上峰的手令，再来商议。”
杨得意板着一张脸，大半注意力都在对面同为锦衣卫、虎视眈眈的北镇抚司一行人身上，对都察院这几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连点头回应都懒得做个过场。
倒是骑在马上的许显纯显得平易近人得多，笑着说道：“不好意思，锦衣卫办事遵章守则，还请都察院诸位同僚多担待。”
殷小七领着一众墨卫挤出人群，牵着马往东走到集贤街上，继续沿着集贤街往南一路脚步不停，又走了一百余步，雷映真看身后已经看不到锦衣卫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你到底要带着我们往哪去？现在时间可不等人。”
“我明白，但我要等的人，应该可以帮到我们。”殷小七也顺势停下脚步，看向前方不远处方家胡同口的方向。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方家胡同里面匆匆走出来一个面色黝黑的书生，腰侧挂着国子监的玉佩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