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随着史可法在南城游走,那飘忽不定的燕子印记在南城的各个街口上下翻飞,一行人跟着穿过火焰营和关帝庙,竟然一路离开了宣南坊,往白纸坊而去。
结果当最后一枚燕子暗记出现在白纸坊后,史可法翻遍了连着的几个街口,都再也没有找到下一枚暗记。
“这燕客,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断了行迹?”史可法来回跑了几遍,确认不是自己看漏了暗记,不由得有些跳脚。
殷小七蹲在最后一枚燕子暗记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又往回跑去看了上一枚暗记,眉头深锁。
“小七,怎么办?”史可法虽然自小在读书经义上稳压殷小七一头,但从来遇上需要动脑子的问题惯常都得靠殷小七来帮忙,这次也是习惯性地问询道。
殷小七指了指最后一枚燕子暗记所在的墙角:“你看这枚和上一枚的燕子暗记,线条比刚开始都潦草了太多,而且这里的地面上,甚至还有几点血迹。恐怕燕客这一方并不是追着那群黑衣人而去的,反而是被追逐的那一方,他坚持到这里可能已经被那群人追得很近了,不但受了伤,而且来不及做任何后续的印记了。”
“这下断了踪迹,可如何能再找到他们?”雷映真也有些气馁。
殷小七直起身,看着周围也有些咂嘴。白纸坊和宣南坊不同,这个偏居京城西南角的城坊,比其他南城各坊还要破落几分。因为白纸坊除了最北边紧贴着广宁门大街的几里地是平地之外,往南的大部分区域都是贫瘠的丘陵山地。所以走出了广宁门,沿着白纸坊西北角的燕角儿到东北角的糖坊胡同,这一片聚集了白纸坊近九成的坊户,再往南走个半里地就全是连绵的矮山密林,连商贩都很少往这边行走,只有一些在京城讨生活的半工半农户居住在几个山坳里,还有几座香火稀少的寺庙散落在各处。除了通往最南边右安门的那条官道,剩下的几条小路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在这个地方要找到几个失去踪迹的人,可比京城其他几个城坊要难上太多。
“大家都各自散出去找找吧,也许燕客他们时间仓促,没有来得及留下连贯的暗记。”雷映真决定还是用大海捞针的土方法来试一试。
“如果有血迹或者打斗的痕迹也都留意一下。”殷小七补充道,旋即又加了一句,“两人一组吧,如果不小心遇见可疑人手,先回来通知大家,不要妄自动手,对方人数不明,大家注意安全。”
雷映真赞同地点点头,将都察院剩下的六人分成三组,往三个方向散出去追查。
“我们走哪一路?”殷小七问道。
“带上你那个史兄弟一起,我们三人沿着这条路往前探吧。”雷映真指了指前方。
这是最后一个暗记消失时候的那条路,也是可能性最大的方向。
殷小七拔出佩刀,拍了拍史可法肩膀:“宪之,你自己小心一些,跟紧了。”
史可法咧嘴:“放心,我打架不如你,但跑得快,打小就没怎么吃过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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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事实证明,很多时候可能性最大的方向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答案,三人沿着这条路往前仔细搜查了四五里地,都已经转过了两个山头,依旧是一无所获。
“我看应该不是这个方向。”殷小七将佩刀插回刀鞘,放弃了徒劳的努力,“这路边的草都已经半人高了,土路上连半个脚印都没有留下,这条路搞不好已经有十天半个月没什么人走过了。”
“往回走吧,说不定其他人会有什么发现。”雷映真不抱什么希望地说道。
就在三人略有些失落地往回走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矮小身影朝他们跑来。
“雷司狱,我们找到了新的燕子暗记!”那正是都察院分散出去南边的那组皂吏中的王良佐,三人顿时振奋了精神,立刻跟着他赶了过去。
等到雷映真和殷小七他们赶到这个燕子暗记这里的时候,分去其他两个方向的都察院人手也已经聚集在那里,看来是南边这组的另一个人去通知并且带回了他们。
新的这枚燕子暗记的位置很是蹊跷,画在路边一个有些荒弃的土地庙墙角,离上一个突兀断开的暗记有几乎三里地的距离,要不是众人分散开来搜查的话,根本不可能发现。
自诩跑得很快的史可法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他气喘吁吁地赶到这边,扶着大腿缓了一会儿,才走了过来。
“宪之,你是不是最近太用功读书,锻炼少了。”殷小七打趣道。
“胡扯,君子六艺我就没荒废过。”史可法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这都七八里地了,我只是耐力差一些。”
“还是读书人有风骨,骨头硬,嘴巴也硬。”殷小七竖起拇指。
史可法懒得回嘴,快步走到新的那枚燕子暗记前,确认了只有一个印记以后,颓然地坐在地上:“白跑了。”
“怎么了?这个暗记有问题吗?”雷映真不解。
“暗记没有问题,但是这个是旧的。”史可法沮丧道,“往这边跑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看到这个破山神庙我就知道九成是乌龙了,还想着有没有可能是有新的暗记,没想到还是这个。”
“这个暗记你见过?”
“嗯,你们还记不记得,先前我就是从先师的衣冠冢那边,一路跟着燕子暗记去的绳匠胡同。”史可法指了指面前这个,“这就是其中的一只。”
“看起来又是白忙一场。”雷映真叹了一句,边上本来因为找到新的印记而有些兴奋得意的王良佐也气馁了几分。
“等一下。”殷小七摩挲了一下下巴,“你们说,如果你想要借着地利甩开追兵,第一选择是什么?”
“穿巷钻林?”雷映真毫无想法地乱猜道。
“不,你那是无头苍蝇。”殷小七无情地评价道,“进了死胡同就完蛋了,第一选择肯定是走自己最熟悉的路线,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地利甩开对方。”
“什么意思?”
“所以你们说,有没有可能,燕客被一路追到白纸坊,会去利用他最熟悉的地方甩开追兵?”
史可法听到这里,猛地一拍大腿:“昙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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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坊最有名的两座寺庙,一座是崇效寺,另一座是千佛寺。崇效寺建于唐朝贞观年间,历经千年不倒,香火日盛,甚至兴建了一座两层的藏经阁,是远近闻名的千年古刹。千佛寺虽然只是前朝旧元一位崇尚佛法的蒙古王爷所建,但因建造时借助了前朝工部之力,聚集能工巧匠百余名,在寺内建造了千余座大小形态各异的佛像,而随后的战乱侥幸未曾波及这座山间寺庙,千座佛像得以留存。永乐年间翻修后引来许多游人香客造访,在白纸坊也算是颇有盛名。
而昙花寺身处崇效寺和千佛寺之间,地理位置可谓尴尬万分,以至于一直也没有什么香火,甚至很多京城本地人都不知道白纸坊里还有这样一座小庙,所以等殷小七一行人走到昙花寺,发现四周安静得有些可怕,一扇略显破旧的寺门半开着。
“这昙花寺,连个迎客门僧都没有吗?”殷小七看着半开的寺门悄声问了一句。
“这寺里加上住持,总共就四个僧人,还有一个是外地过来挂单的和尚,平常十天半个月难得有一个香客,哪会有什么迎客门僧。”史可法苦笑说,“我当初也是图个清净所以才在这边借宿读书。”
“你们都小心些,我先去探路。”雷映真一手持刀,一手握着手弩,一马当先往寺门走去。都察院的那几个皂吏显然是熟悉雷映真的行事风格,没有出声争抢,只是默契地拔出佩刀,各自错开几个身位地跟在她的身后。
殷小七和史可法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进了昙花寺。
寺里没有预想中的危机四伏,史可法是最后一个踏入寺门的,发现这僻静冷清的昙花寺和早晨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进门就是一个二十丈见方的院子,院子正对着寺门的是昙花寺的佛堂主殿,两边是两排僧人和香客借宿用的低矮耳房。院子的中间,一个略显破旧的一人高铜制香炉里插着三根细香,看起来刚点着不久,地上不像其他香火旺盛的寺庙一样落满香灰和红纸残碎,倒是尘土和落叶更多一些。
香炉的背后几十步远的主殿门口坐着一个老僧,原本正半倚在门柱上,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听见动静的时候抬眼看了一下,却发现走进寺庙的是全副武装的一群人。这老僧明显愣神了一下,估计以为是遭了盗匪,立刻手脚并用地要往主殿里爬去。
走在最后的史可法一眼就认出了老僧的身份,连忙喊道:“玄慧住持莫慌,在下史可法,我们不是匪徒。”
正在爬行的昙花寺住持玄慧听到史可法的声音的时候身子停顿了一下,扭过头眯起眼睛辨认了一番,发现说话之人确实是熟悉的借宿书生史可法,这才干咳了一声,慢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僧袍上刚才蹭上的浮灰,双手合十,恢复了几分高僧模样:“阿弥陀佛,佛法之地不动刀兵,史小友这是何意?”
“玄慧住持莫怪,这些是都察院的官员,他们在追查……”史可法卡壳了一下,随后自作主张地加了半句,“要犯,对,穷凶极恶的要犯。”
玄慧听到这句话也是吓了一跳,这才看清这群刚把佩刀收起的人身上穿着的都是玄青色练鹊官服,忙不迭连声道:“诸位官爷明察,小寺的几位僧人都是在僧录寺登记发放了戒牒的,都是身家清白的僧人,不存在什么要犯啊。”
“这几天寺里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士来访?”雷映真扫视了一下,示意手下几个都察院官员守住耳房和主殿的出口。
“端午节刚过,昨日京城里又有地龙翻身,这几天小寺一个外来人士都没有。”玄慧摆了摆手,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不对,还真有一个外来人。”
“是谁?”雷映真连忙追问。
“他。”玄慧伸出干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雷映真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