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故人归
布知道2025-11-07 14:274,199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明堂辟雍里,苏行斜坐在大殿正门的立柱台基上,捂着胸口狰狞的伤口,咬着牙不甘地问道。

  对面的那名金吾卫已经褪下了面甲,露出一张剑眉星目却略带沧桑的面孔,却是已经销声匿迹半个余月的墨卫首领公输墨。

  迎着苏行不可置信的目光,公输墨走上前来,先是一脚踢开了苏行落在一旁的长刀,再缓缓伏身蹲下,高大的身躯在苏行脸上投下一道浓重的阴影。他盯着这位一直视若弟子的年轻墨卫,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组织出一句成型的语言。

  公输墨最后的那一刀应该是砍破了苏行的肺腑,伴随着他的每次呼吸,都有更多的血沫翻涌上来,一时间大殿里只剩下低低的喘息声。

  “朕倒是有些好奇,那条直通皇城的密道,朕不知道,公输他作为墨卫首领也不知晓,你却是从何而知?”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皇帝朱由校。

  苏行仿佛没有听到这个问题,目光仍然牢牢地定在公输墨脸上,他慢慢开口:“那条密道……有五百步远……就算最厉害的辽东采珠人,也无法……活下来……你……你怎么能……”

  “看来,你把我引到白马祠,是真的想要我这条命啊!”公输墨苦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自己居然还在幻想这家伙会不会有什么苦衷,“机关启动后太液池的池水灌进来的时候,我确实以为自己难逃劫数,好在我的好朋友救了我,我的空酒囊里面还有两口气,让我能够将将坚持到可以换气的出口。”

  “然后你就……装死,你就这样一直看着……看着我……”苏行想起前段日子自己的种种作为被躲在暗处的公输墨瞧了个通透,眼里的怨毒简直要溢出一般。

  还没等公输墨有所反应,朱由校就忍不住牙痛般地“啧啧”两声抢过话头:“公输墨啊公输墨,你这些年都是怎么带墨卫的?你听听这小子颠倒黑白的本事,倒像是咱们俩让他杀人似的。”

  公输墨转过头对着皇帝垂首致歉:“怪臣教导无方”

  “就这种货色,还当不起你给朕道歉。”朱由校绕到近前,双手抱起,轻蔑地瞥了眼苏行,刻薄的话就像刀子一样砸下来:“朕早就跟你说,不要什么垃圾都往墨卫里捡。你第一时间不去查这种家伙,倒去怀疑是不是殷洪宇用暗语诱你,还跑去程钟宅子那边盯梢那个殷小七……”

  苏行像是被这个名字刺激到,突然勉力用手撑地,好不那么狼狈地坐起来。他满是刻骨恨意的目光紧盯着朱由校,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殷洪宇、殷小七,呵呵……就因为我只是个路边捡来的孤儿,不是他们那样的墨卫世家,所以我拼尽全力做再多的事,你们也只是当我是条会咬人的狗。”

  他又双目通红地看向公输墨:“雷映真一介女流,可以执掌一个墨卫小旗,殷洪宇那小子,不过入墨卫两三年,就可以得到你公输大人一句‘吾终于后继有人’的夸赞,而我呢?我这么多年跟在你身边,任劳任怨,只为了被你所看重,你却那么吝啬对我的一句夸赞,只有对我的无尽苛责……”他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却终于被翻涌上来的血沫呛到狂咳不已。

  公输墨微微失神,眼神中的光华暗淡,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最后怅然道:“我把你当作唯一的弟子,自然不自觉地会对你要求更高,却没想到造就了你这般的执念。”

  “喀喀……哈哈……哈哈哈哈……”苏行从剧烈的咳喘中缓过一口气,听到这话却只是低笑起来,“别在这儿道貌岸然地惺惺作态了。”

  他用手指在年轻的皇帝和公输墨之间游移:“你,还有你,不过是说出口和在心里想的差别。我知道……你们一直觉得殷洪宇比我强。那又怎样……我只不过将辽东边卫的情报透露了一点给建虏那边……哈哈哈,那小子就死得透透的。你们倒是想让他继承墨卫,哈哈哈,就算你是皇帝又怎样,皇帝也不可能让死人复生。”

  “哦,”朱由校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所以说,那帮建虏这些年都是你勾连的。”

  “勾连……呵呵,你们管这个叫勾连……一开始,我只是想给殷洪宇那个混蛋一点教训,结果好巧不巧,闯进来的建虏正巧撞上了这小子的未婚妻,这一下就变成了死仇。我不敢……不敢让公输大人知道是我……明安图那个混蛋,以此要挟我……我只能不停给他更多的消息……”苏行的目光有些涣散,好像陷入回忆中,又好似大量的失血带走了他的力气。

  “就因为这个……你出卖了洪宇,你亲手送同袍去死!”公输墨终于收起满脸的黯然,一拳砸在地上,“我当年就应该听振声的,杀了你灭口。”

  苏行抬起头,看到面前这位他一直视若神明、一贯桀骜自信的男人如此痛苦失态,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变态的快意,就好似他以为将对方杀死在白马祠那条密道中的那晚一样。于是他浑身战栗地丢出更多的真相,想要继续敲碎对方,敲碎这个仿佛坚不可摧的男人:“你确实应该听他的,不然我也没有机会把他留在辽东……杀了他。我能用殷洪宇的暗语将你引到白马祠,因为这些都是从雷振声那里得到的。”

  公输墨猛地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刀尖紧贴着苏行的咽喉,冷声道:“你如此激怒我,是不是就想求一个速死?可惜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一会儿我就会现身召环池外的墨卫医官进来给你包扎,让你知道什么叫求死不能。”

  “嘿嘿嘿……喀喀……哈哈哈哈……”苏行边笑边咳,状若癫狂道,“你不会以为这帮人费了如此多心机,最后只是为了让我递出这荆轲一刀吧?我只不过是他们计划里最微不足道的一环罢了。我今日已经必死无疑,但公输大人,您和圣上,怕是和我都在同一天忌日了,哈哈哈哈……喀……”

  重伤的苏行在台基上笑到脱力,接着突然呼吸越发急促,一口鲜血呕出,几个刹那之间就没了气息。

  “这混蛋,竟然将墨珠含在嘴里了。”公输墨看着苏行最后吐出的那口鲜血里的半颗黑色墨珠,苦笑了一声。

  杀机骤然而发的这座明堂辟雍,因为刺客的身亡再次归于平静,不过苏行临死留下的话语却让明堂辟雍里原本以为一切在握的君臣二人,陷入了一丝不安之中。

  ********

  

  国子监集贤门外,同样一袭朱红色飞鱼服、身形却比许显纯魁梧得多的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领着一队锦衣卫走了出来。

  “哎哟,田指挥使今天也威风得紧哪。”许显纯拱了拱手,漫不经心地说道,“前日本官伤了脚踝,还恕不能下马见礼。”

  “无妨,许镇抚使今日来国子监,所为何事?”田尔耕满是横肉的脸上也挤出一丝做作的假笑。

  “无事,只是在等人罢了。”许显纯摩挲着手里的马鞭。

  “那就劳烦许指挥使稍微找个别的地方慢慢等吧,今日圣上讲学,本官奉旨随驾侍卫,还请北镇抚司的人不要聚在此处为好,以免误会。”田尔耕挥了挥手,身周的那队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踏前半步,和北镇抚司一行锦衣卫相对而立。

  “唉,这就有些难办了,本官要等的贵人,他还非要在此见一见田指挥使不可。”许显纯笑眯眯地说道。

  “哦?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架子这么大?许镇抚使不如说出来让本官听一听。”田尔耕轻笑了一声。

  “哦,这位贵人的名号嘛……”许显纯拉长了声调,对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掌厂九千岁魏公公,不知田指挥使熟不熟悉呀?”

  田尔耕面色微变,冷冷道:“你不要在这里扯九千岁的大旗,九千岁今日在皇城司礼监做事,怎么会突然要来国子监。”

  “那自然是本官给他透露了一些消息。”许显纯边说边观察着田尔耕的表情,“现在九千岁应该带着四卫营的人,在赶来的路上了。”

  田尔耕听到这里,再也顾不得和对方虚与委蛇,双目圆睁,低喝了一句:“许显纯!你到底想做什么?!”

  “本官还想问田指挥使想要做什么呢?圣上如今在国子监讲学,你带着南镇抚司两个千户的人在此隔绝内外,到底有何居心,嗯?”许显纯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眉梢一挑,瞪着田尔耕的眼眸。

  奇怪的是,田尔耕眼中并没有许显纯预料之中被喊破图谋的恐慌,反而是一种解脱的释然和一丝略带犹豫的狠戾,许显纯不由得紧了紧马缰,担心对方会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在围观的京师百姓面前肆意动手。毕竟北镇抚司今天能带过来的只有百余人手,田尔耕若真下定决心对他们动手,自己可真不一定讨得了好。

  气氛凝重之中,许显纯突然听到一个略显尖厉的熟悉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他顿时展颜一笑,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直到那句话完整地传入许显纯的耳中,让他的微笑凝结在嘴角。

  “许显纯,还不速速给咱家从马上滚下来听调!”

  许显纯有些僵硬地一点一点转过脖颈,看见穿着明红色蟒袍的魏忠贤正骑在一匹瘦马之上,头上惯常戴的那顶九梁冠不知为何消失不见,花白的发髻微微散乱,显得有些许狼狈。那匹瘦马跟在一辆靛青色的马车边上,马车四周围绕着三十余名穿着箭袖各色劲装的精壮汉子,打头的那名身形高大,一脸络腮胡子,手提着一杆显眼的红缨亮银长枪。

  魏忠贤有些气急败坏地又喊了几句,许显纯这时候也顾不得刚才脚伤的借口,慌乱地翻下马来,半膝跪地道:“卑职参见九千岁。”

  “你莫要乱喊乱叫。”魏忠贤有些心虚地瞟了马车一眼,挥手斥道,“还不带着你的人把路让开。”

  “是,是。”许显纯的脑子有些发蒙,一时间不敢多问,只能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对着背后做了一个手势。原本堵在集贤街口的北镇抚司的百余人很快散到了道路两边,让魏忠贤和马车这一行人穿了过去。

  马车行到了集贤门前缓缓停步,魏忠贤翻身跳下了那匹瘦马,表情谄媚地掀开了厚重的车帘。

  一名身着仙鹤补子绯色长袍的老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许显纯眼眸微眯,一眼认出了此人正是不久前复起入阁的东林魁首、当朝首辅韩爌。

  随后从马车上被魏忠贤搀扶着走下来的,是一名穿着五爪正龙补子青袍的中年男子,许显纯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愣是想不起这位身着郡王补服的中年男子到底是京师里哪位亲王。

  “参见康王殿下。”集贤门前的田尔耕显得颇为激动,直接下跪见礼道。

  “田卿辛苦了,免礼吧。”这位康王很是和善地拍了拍田尔耕的肩膀

  “谢康王。”田尔耕感激地说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

  “九……”许显纯犹豫着刚开口,看到魏忠贤对着他直瞪眼,连忙改口道,“魏公公,这位是?”

  “这位是康王殿下,还不过来见礼!”魏忠贤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康王?难道是淮康王?他怎么会来京师?许显纯心中嘀咕了一声,将脑中的回忆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想起大明这么多皇室宗亲,从哪里变出了这么一位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的王爷来。

  “不急,等本王出来再一一认识诸位才俊。”康王笑着说道。

  “许大人,劳烦你带几个靠得住的人,跟老夫一起进去吧。”一直站在边上的韩爌这时候突然开口插了一句。

  许显纯看见对面的康王明显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又不着痕迹地恢复了那和煦的笑容道:“也好,一切都听韩阁老安排。”

  许显纯一时间被弄得云里雾里,但是看着原本不可一世的九千岁,如今唯唯诺诺地站在这康王身边,他还是敏锐地嗅出了一丝危险,直接点了崔应元和骆养性两人,站到了韩爌身边。

  原本堵在集贤门的南镇抚司锦衣卫们很快让开路来,这一支由亲王、当朝首辅、东缉事厂掌厂太监、锦衣卫指挥使和镇抚使组成的怪异队伍,就这样走进了国子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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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诏狮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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