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夙愿难了
从督办府出来天已经黑了一茬儿,申栎和三羊拿着东西去开车,佟安却和许容方则站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张瑞风留了他们吃酒,推杯换盏喝到了现在。
“二爷,那支票——”佟安却有些想不明白他的用意:“军费可不是普通买卖,最是烧钱。往少了说杯水车薪,往大了说咱们这些年挣的也顶不了多长时间。”
“就像你说的,他张督办总不能当真划块地当大王。任命已经接二连三的下来了,他还能怎么办。”许容方将挽上去的袖子放下来,盖住了手腕上的珠串。
“这钱就是应个急,打来打去军库亏空,财政断流,想弄钱无非这么几样手段,最后遭罪的还是底下的兵和百姓。”他回过头瞧了一眼佟安却:“你和张督办相交这么多年,难不成还怕他一举把咱们吃死?细水长流,往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汽车喇叭离着老远响了几声,路边的彩灯从南亮到了北。
年关将至,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许容方顺着烟火气闻到了久违的年味儿。
***
申栎把车停在了公寓门口,跟着三羊下车去拿箱子。
许容方仰头靠着椅背,略显疲倦。
“什么打算?这就回上海去?”他揉揉太阳穴,张瑞风的酒后劲儿有些大,这会儿上了头,教他不想睁眼。
“修整两天便回,东家那边还在等着。”佟安却虽没喝酒,却和酒鬼挨着坐了一路,人显得不大精神。
“照老杜的意思,情况不太妙,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咱们得提前做好抽手的准备。至少七成的钱得拿出来,否则一旦崩盘,就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了的了。”许容方耳边响起几声闷响,三羊已经拿完了箱子,对着车窗敲了几下,提醒他可以走了。
“我会尽数告知东家,其余的便等二爷回去再谈吧。”佟安却看着他下了车,直到公寓的门重新关上,才吩咐申栎开车离开。
公寓里一片安静,只有厨房偶尔漏出一点儿细碎声响。
三羊提着箱子推门而进,正巧和钻出来的核桃撞了个脸对脸,吓得这丫头‘嗷呜’一嗓子,险些把身后跟着的许容方惊的伸错了脚。
“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吓死我了!”核桃伸手打开了客厅的灯,一边嚼着嘴里的酥饼一边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
三羊看看天色,看看挂钟,又看看她:“我走路没声?你怎么不开灯?”
核桃刚要辩白,看见他身后跟进来的许容方,到嘴的话转了个圈儿,咽了回去。
三两口将手里捏着的酥饼吃干净,捶胸顿足,又灌了一大口水。
“出什么事了?小奚人呢?”许容方盯着她眼睛问,盯的核桃不由自主打起了嗝。
从刚才一进门他便留意到傅奚莳的房间黑着灯,这个时间正是吃饭的钟点,回来的路上经过庆祥班,没动静,应是封了箱。
如若没在哈尔滨,早在他下火车的时候申栎就应当已经告诉了。
酒精作祟,搅得他视线有些涣散。
许容方搭了一下三羊的肩,顺势坐在了沙发扶手上。
“说话啊,傅小姐人呢?”三羊开口催促。
“太太,太太去医院了。”核桃捡着重点蹦出一句,说完又后知后觉似乎哪里不太对。
“医院?”许容方和三羊异口同声。
“啊,那个,莫先生又出了点儿状况,太太和梅知跟去了医院。宋妈这会儿带着杏仁去给他们送饭了,所以只剩了我看家。”核桃一边压着嗝一边语速飞快的说道。
***
莫行章再次被有惊无险的推进了病房,傅奚莳没心情吃东西,半靠在窗边发愣。
医生话说的委婉,像他这种情况实在不乐观,得随时做好准备。
可她实在准备不好,还想着有机会把莫行章接去上海,沿途或许能在天津北平停一停、转一转。
现在看,应是没机会了。
或许这个年都得在医院里过,或许,他已经撑不到过年了。
几番推辞之下,傅奚莳被莫启良劝回了家。
一路心不在焉,连客厅里多了个大活人都没发觉,反倒是梅知教突然出现的三羊吓了一跳,然后被眼疾手快的杏仁捂住了嘴。
三楼的壁灯坏了有一阵子了,傅奚莳习惯性的摸黑上楼,却又在门前顿住了。
房间的门半敞不开的露着一道缝儿,透出一圈暗黄色的灯光,好似裹了一层柔和的毛边。
她下意识放轻了脚,一步一步踱到门口,推开了门。
床上锦被堆叠,压着一个人。
背对着她,似是已经睡着了。
傅奚莳有一转瞬的错愕,紧接着,整个人好像松了劲儿的琴弦,卸了全身的力。她快走几步,几欲是将自己扔在了床上。
鼻尖是熟悉的桂花杏子,耳畔是平稳的呼吸,傅奚莳贴着他的背,抱的很紧。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意识却被越拉越远,不由自主的入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