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小心提防
书房里三人相对坐着，面前的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许岱铭手上拿着一份文件，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面色有些难看。
“这是从戴老板那儿拿回来的。”许容方转着杯盖：“户田俊介不是第一次找他了，想通过松月斋打开上海的市场，分一杯羹。若是别的买卖戴欲或许还能考虑考虑，可他想做的，是大烟生意。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撅回来，依旧不死心。”
“户田俊介？就是那个才到上海不久的公使衔参赞？”许鹞抬眼看过来。
“怎么？大哥知道这人？”许容方有些意外。
许鹞点点头，又摇摇头：“听的不多，略有耳闻。”
许岱铭已经翻完了手里的文件，‘啪嗒’一声摔在了小几上：“这个节骨眼儿过来，该不是冲钱。各商会连个屁都没听他放，一来倒是找上了松月斋。真当自己有颗七窍玲珑心，旁人都是傻子？”
“我瞧着是，打着昭然若揭的心思，干着掩耳盗铃的事。现在是愈发猖狂，给他一分好脸，就敢冲着你汪汪叫。”许容方附和着许岱铭的话，吹了吹浮叶，灌了两口茶。
茶是新添的，烫口烫心，把略微浮躁的许容方烫的熨帖了不少，脸上却依旧没有几分好颜色。
早在去年耶诞节的时候，许鹞便回来找过他，那回没惊动家里，只是同他自己一个人说了说眼下的境况，提醒他留心。
事态还不明朗，但直觉不会错。
日本人想要吞了东三省，势必不能给人当活靶子，只是摸不清他这诈想往哪儿使。
果不其然，不出几天，日本使馆的公使衔参赞就换人了，换成了那位讨人厌的户田俊介，且十分不要脸的缠上了戴欲。
戴老板倒是不怕他挑事，却嫌他烦人。
兹要没事，就捧着一张笑模样来戴家蹲点儿，碍于他这身份，又不好拿着棍子给人打出去，是以隔三差五还得见一见。
其余时间皆把佟安却推去挡了，一度让佟掌事苦不堪言。
收回话头，许鹞隔着窗子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理了理头发，将帽子重新带好。
他不能在外留宿，须得日落之前赶回去。
“这一仗是避免不了了，迟早要打。至于拿什么由头，从哪挑起事端，目前还不好定论，家里防备着些就是了。改停的停，改收的收，假若真避无可避，护人要紧。”许鹞长话短说，站起身来，又叮嘱许容方道：“要是不碍，暂且将弟妹接到家里来吧，她一个人在外头，真有什么事，鞭长莫及。”
***
送走了许鹞，留下了傅奚莳。
全家上下被他这一番话搅的心神不宁，许容方更是彻夜未归，直到天蒙蒙亮才和衣而卧，窸窸窣窣的躺在了傅奚莳身边。
身上的寒气早在外间散干净了，还特意暖了手，却依旧吵得傅奚莳醒了梦。
她闭着眼，伸手摸了摸许容方的脸。一夜未见，已有了扎手的胡茬儿。
“处理完了？”傅奚莳睡得迷糊，不想说话，几个字有些艰难的从牙缝儿里哼哼出来。下意识掀开一角被子搭在许容方身上，她则又往里挪了挪。
“有些乱。”许容方将那被子角从自己身上摘下来，又掖回了傅奚莳身下。他则压着小半截被，和傅奚莳并排仰躺着，睁眼望着天花板。
熬了一夜困极了，一双眼又干又涩，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念念叨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也不管人应不应声，答不答应。
“大哥不懂，说得轻巧。咱们不缺这些，停便停了，就是停上一两个月，也没什么大碍。可干活的人不能停，他们指着这活计讨饭吃，一天不干就少一天的进项，十天不干，家里怕就得喝风去了。”许容方捏了捏鼻梁骨，搭在床沿的手无规律的敲打着。
傅奚莳翻了个身，脑袋搭在许容方肩上，喘了他一脖子热气，有些发痒。
“不停又恐有变数，可我觉得，既然那日本人找上了戴老板，这雷扔在咱们这儿的可能性就太大了。即便工厂能停，铺子能停，盛端的名号总归停不了。若想找，总能鸡蛋里挑骨头，打你个措手不及，避无可避。”傅奚莳依旧闭着眼，话也说的含糊不清断断续续，似是呓语，许容方却听的明白。
她说的不假，盛端之于上海，简直竖着脑袋让人瞄。
如此看，许鹞的意思，他确是领会错了。关心则乱，的确障人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