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临终托言
莫启良晌午和他这位崔师兄通了电话,那边应承好,下午便动身了。
原以为莫行章这两日精神好,定能赶得上。
然,世事难料。
当天夜里,他情况急速恶化,送到医院时人已然快不行了。
推到抢救室不到半个小时,又被推了出来。医生拍了拍莫启良的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从门口到床边,庆祥班的众人或站或坐,皆默默无语,像是在等着谁先开口。
张兴将打来的热水递进屋里,又隐去了门外。靠着墙边,蹲在地上,无声抹着眼泪。
病房里消毒水味很重,将莫行章整个人浸染成了他最不喜欢的味道。
傅奚莳拿着热毛巾给他擦手,干瘦的手指一寸寸失去温度,任由她擦了多少遍也始终热不起来。
直到门外的呜咽声再也压抑不住,转在眼眶里良久的泪方落下来。
打在莫行章手背上,滚进白色的床单里。
他好像全然不知似的,依旧行将就木的躺在那里,连眼也紧闭着。
似乎过了十几分钟,又似乎是几个小时,在数双眼的注视下,莫行章有些松垮的眼皮总算抬起了一条缝儿,有气无力的看着面前的人。
他扫量一圈儿,点点头,极其费力的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冼笙呢?他在哪儿?”
“师父,崔师兄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能到。”莫启良这话说的没底,权当安抚。
虽说沈阳到哈尔滨不算远,坐火车过来小一天足够了,可他现在联系不上崔冼笙。
具体到了哪里、还有多久能到皆一无所知,眼瞧着莫行章就快撑不住了,强吊着一口气,但愿他那边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莫行章将人挨个叫到床头嘱咐一番,请出门去了。
他还尚在,全都堆在病房里哭天抹泪,委实不大好看。
见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点点头,看向傅奚莳,冲着许容方也弯了弯手指:“来,坐近些。”
“丫头啊,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到这儿了,原想着能瞧见你成婚,瞧着这帮小辈儿快快长起来,瞧着这世道能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没想到,还是高估我自己了。”他牵了牵嘴角,喘气有些费力。
“总算是,还有个靠得住的臭小子能托付。”莫行章艰涩的转着眼睛,望向许容方:“奚丫头是我老头子捡回来,她叫我一声师父,我拿一颗当爹的心。你给我句应承,也好,教我踏实的走。”
几句话说的格外缓慢,像是要把他最后的精气神儿给消磨干净了。
莫行章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您放心,我守着她。”许容方拍了拍傅奚莳的肩,后者再次红了眼,唤了声走了调的师父。
“走吧~”莫行章点点傅奚莳的手背,不再言语了。
指针推着分秒往前走,傅奚莳一步三回头的被许容方牵出了门。
梅知见他们出来摇了摇头:“目前还是联系不上崔老板,三羊已经领着人去车站了,申栎那边也打了招呼,一旦看见人立马接过来。”
傅奚莳有些担心:“不会出岔子了吧?再拖下去恐怕来不及了。”
“会赶上的,他乘的那班车该是6:30到哈尔滨,现在天还没亮,车站那边已经安排妥了,不会有问题的。”许容方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5:47了,离天亮至多还有一个小时。
病房里只剩了莫行章和莫启良两个人,他们相对坐着,谁也没先开口。
“你自小就让我省心,练功从不懈怠,庆祥班也打理的井井有条,交给你我很放心。”莫行章想攥紧莫启良的手,却发现已经使不太上劲儿了,只能虚虚抓着。
“从那么小,养到这么大,我还记得你会叫师父那天,我高兴的抱着你满后台的转。那时候我总在想,这么小,长大会是什么模样?一晃这么多年,你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岁了。”他突然卡了壳,呼噜了好半天才续上一口气。
莫启良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脯,湿了毛巾给他擦脸:“叫了这么多年的师父,您是不是也听腻了。”
他的话让莫行章一愣,一双眼望着他,像是期待,又像是犹豫。
莫启良笑笑:“爸,再给我说说从前的事吧,我那时候太小,实在是记不得了。”
出之于口,听之于耳。
轻飘飘的一个字,二十多年的分量,似是穿过了数不清的日夜,和多年前那声‘师父’重叠在了一起。
天边亮了鱼肚白,将天地撕开一条细缝。
有光透过玻璃窗映进病房里,落在莫行章的脸上。
他虚眯着眼望着,望着,直到日头露了个角儿,身在暖光里,才阖上眼,哼唱起了那段戏词:“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