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跋涉无话,苏婉和乔霖已经抵达浙西苏府。
马车才到门口,刘玉娥就碎步迎了出来。苏婉跳下马车,回身扶下乔霖的功夫,母亲的声音已从耳后传来。
“我的儿啊。”哽咽中带着无尽的思念。
苏婉迅速回身,对上母亲眼泪汪汪的眸子,与乔霖同步上前,行礼问安。
刘玉娥一手扶一个,把二人拉起来。
“快让娘瞧瞧。”刘玉娥隔着眼中的水雾,把二人好一番打量,才放心地点点头,“还好还好,气色都不错。”
这时,苏长武和苏子禹爷俩晃悠到近前。
“父亲安好。”姑娘俩同步问了安。
苏长武端出家主的仪态受完了礼,有礼数周全地问候了老爷子的身体状况,然后才闪开点身,让她们进院。
二人一左一右扶着刘玉娥,迈过门槛,苏子禹一步窜到了乔霖身旁,嘴巴贴着她的耳朵。“我看你简直容光焕发,乐不思蜀了!”
乔霖不由自主地一激灵,往母亲身上贴了贴,躲开了他的嘴唇,垂下头没言语。苏婉敏感地瞥了一眼苏子禹,做出一个警告地表情。苏子禹在她收回视线后,冲那背影挥了下拳头,暗啐道,我亲近自己媳妇天经地义,关你屁事!
一家人在堂内坐定,刘玉娥惦记着膳房的菜,和两孩子亲近了一会儿,就起身忙去了。这边,苏长武在主位上坐定,苏子禹独坐一侧,朝乔霖飞眼,示意她坐自己身边去。苏婉装作没瞧见,拉着她与自己同桌,苏子禹恼,却不敢惹她。
茶水和茶点下人们已经早一步准备好了。苏长武端起茶,先诵了一番祖训。苏婉满头黑线,感觉在京城呆的,已经快忘记了家中喝茶还有这一篇。
旁边,乔霖恭顺的垂头听着,眸光却被父亲桌上的一书牵住了,定睛一瞧,竟然是《瑛瑛传奇》!苏家居然有这书?父亲能接受的了?她瞥向苏婉,发现的上下眼睑已经无限接近,几近瞌睡。轻咳一声想要提醒她,可对方全然没反应,乔霖只好抬起手,在桌面上轻弹了俩下,苏婉这才抬起头瞧她,她赶紧眼神示意她瞧那本书。
霎时,苏婉睁大了眼,连父亲都看《瑛瑛传奇》了?浙西都有的卖?她竟忽然有点骄傲。
苏长武的祖训总算诵完了。苏婉安耐不住心中的高兴,雀跃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向父亲,拎起桌子上的书,佯装好奇。
“父亲近来都看些什么书?婉儿也瞧瞧!”她俏皮地冲父亲一笑,手上已经翻开了那本《瑛瑛传奇》。
“正要与你说起这事,这可不是什么好书!你翻翻看,这是那尉迟凡搞出来的东西,通篇歪风邪气,全文白话,作者连个骈句也写不出。那凡公子居然版印这样的东西,纯属哗众取宠!”苏长武全然没看苏婉的反应,义愤填膺地输出。
“就这书,居然能在全国疯卖。也不知道是作者疯了,还是书迷疯了。全国热捧一个浪荡出墙的女人?还有没有伦理,有没有廉耻,有没有三从四德?依我看,写这小破文儿的那个什么鱼禾就该住起来施剐!”苏子禹也愤愤地大谈男权女德。
然而,手里捧着书翻的苏婉,浑然没有理会他们,手越翻越快,表情越来越凝重。苏长武还以为她是听了尉迟凡的名字而不快,居然难得慈爱地走过来,拉了把她的手腕。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而今看来,幸亏两家的婚约解了,那尉迟凡能出这样的书,可见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婉儿不必忧心,为父定为你寻个真正的儒者。”
“孩儿多谢父亲。”敷衍地应付了一句,苏婉抽出手腕,把那书递给乔霖,“你瞧瞧,可有什么不同?”
乔霖已从苏婉的表情里瞧出了一些不寻常,接过书,认真地翻阅起来,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赫然发现那书除了刊有尉迟凡肖像的首页是京城版本所用的上乘纸外,内页尽数换成了廉价薄纸,而且书的装订摒弃了原先的线装,改以糨糊粘装。
乔霖自幼嗜书,见多识广,敏感地把书贴近鼻翼嗅了嗅,脸色更难看了。糨糊有明显的甜气,该是掺入过蔗汁、蜜水等物。她震颤地看向苏婉,心知这手法会使书脊变甜,极易招蠹鱼,时间稍久,纸张如粉,风一吹便散了。
得到乔霖的眼神确认,苏婉犹如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浑身凉透,咬牙切齿道;“难道又被盗版了?”
乔霖没吭声,把书翻回扉页,指着朝廷的版权戳给她瞧。苏婉犹如当头又遭一棒,盗版商敢这么大胆,道印朝廷的章戳?心口猛然一缩,难道是尉迟凡监守自盗,以次充好?念头一闪,姑娘心底忽然抽动,酸涩无比,涩感直上鼻尖,回想起两人联手打击盗版,推进版权保护规范的种种……难道那些真诚都是他装给自己看的?她那么信任他,他居然这么轻飘飘地就辜负了她……
“婉儿你……”苏长武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父亲倒是没想到,你对那凡公子居然是有情分。孩子不怕,很快就会忘记了。”
呃……苏婉和乔霖无奈望向苏长武。奈何,苏婉打击太大,连嘴皮子都短了。还是乔霖先开口替她解了围。
“禀父亲,您误会了。婉儿在路上着了贼风,最近总是容易溢泪,途中已经请郎中瞧过了,就快好了。至于这本书,它就是与我们在京城见到的不太一样,所以婉儿多瞧了几眼。”
“你说什么?”乔霖的话将落,苏子禹突然窜了上来,一把扼住她的肩,弄得乔霖向后一激灵,险些没站稳。
“你看过这邪书?好你个乔霖啊!让你去京城尽孝,你居然在那边不学好,还有闲心看邪书!你给我说实话,你有没有沾染歪风邪气,在那边勾三搭四?你说!”
乔霖肩上吃痛,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他的手掌下挣脱,可还没等说话,苏子禹的手就扬了起来。而那苏长武,似乎也很不满乔霖看过这书的举动,居然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言语。
眼看苏子禹的巴掌就要落在乔霖的脸上,苏婉突然还神,回手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冲苏子禹泼去。
“啊!!”手掌腾地一下红了一大片,疼得苏子禹嗷嗷大叫。更要命的是,那滚烫的热水顺着衣袖一路向里,苏子禹龇牙咧嘴撸起袖子一瞧,从手腕到胳膊肘烫起一串泡。
“苏婉,你混蛋!你谋杀亲哥!”
“还不滚?再不去上药,仔细你的皮!”她咣啷一声把茶壶仍在地上,愤恨地瞪了眼苏婉,又瞪了眼乔霖,捂着胳膊跑了。
这边,苏长武的脸拉得老长。
“婉儿,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兄长呢?他是你的亲人,不是你的仇人。你……”
“父亲!”苏婉回身,昂起头,对上苏长武的眼睛,厉声打断了他,“你难道没瞧见那个混账是怎么对霖姐姐的吗?长嫂在京城给祖父裁衣,做饭,倒痰盂,是在替谁恪尽职孝心?他呢,身为苏门长孙,他在干什么?看黄书逛窑子进赌场,他挥霍快活,回头还打妻子?他还是个人吗?这样的兄长,苏婉不要也罢!”
苏长武被怼的说不出话,儿子实在不争气,他想找补几句都寻不到理由。况且尽孝这事,他自己也没做到,听了苏婉这话,自知理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最后支吾半天啥也没说出来,看了乔霖一眼,拂袖而去。
堂内就剩下苏婉和乔霖两个人了,乔霖吸了吸鼻翼,轻轻上前。
“婉儿,谢谢你,每次都是你替我出头。下次,你别……”
“霖姐姐,你住嘴。苏子禹他活该,敢有下次,我还泼他。这该死的家庭氛围,我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等为母亲过完纪念日,我还带你走,离开那混账!”
乔霖知她的脾气,眼泪汪汪地咽回了这个话头。
“婉儿,那书……你觉得?”
苏婉瞄了一眼刚已经掉落在地上的《瑛瑛传奇》,狠狠踩了两脚。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一个好东西!”
大猪蹄子?乔霖又一次被苏婉的非常语录惊到了,但见她正在气头上,也不好让她解释给自己听。
“你先别这么气。这么久以来,我对凡公子也算有几分了解,总觉得他不是这样不值得信赖的人。这里面说不准有什么误会,等回了京城,见到他问清楚,再下定论也不迟。”
苏婉怔怔地点了下头,恨不能马上就走。
接下来几天,苏婉几乎日日往外跑,把浙西一带的凡语堂分号都逛了个遍,越逛心越凉,简直翻不出一本正常质量的《瑛瑛传奇》,全都是苏家屋里那样的版本。
尉迟凡啊尉迟凡,我真是想要相信你,都帮你找不出理由。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失望,挑了几本质量最差的买下来,准备回京找他对峙。
苏府这边,乔霖也忙得脚打后脑勺。苏门多年没办过喜事,这次夫妻俩珍珠婚纪念,请了不少人。乔霖作为长媳,日日张罗着宴请诸事,不是在采买,就是在膳房备料,好几日都与苏婉照不上面。
这日,乔霖忙活了一天,直到日落才回房,感觉浑身都要散架子了,着丫鬟放了热水,褪去衣服,准备洗洗一身疲乏。
然而,人才没入浴桶内,身心刚松弛下来,“砰”的一声,苏子禹竟然踹门而入。乔霖尖叫一声,挣命般去抓身后的衣服。可那畜生已经来到了身后,两只魔抓像钳子一样掐住她的双臂,狠狠把人从水里拎了出来,打横抱起,丢到床上……
乔霖惊恐地抗拒,嘶嚎,推搡,却显然不是苏子禹的对手。
“臭娘们,老子是你的夫君!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老子上你天经地义!不要以为那死丫头片子护你一时,就能护你一世。她早晚得嫁人,惹怒老子,把她嫁给王八羔子……”
身上的人野兽一样撕咬着他,边咬边骂。眼泪发成了河,乔霖自暴自弃般放弃了挣扎,像具死尸一样躺在那里,任他撕咬……只恨生而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