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见白，乔霖就裹得严严实实的，经后门溜了出去。
一路来到烟水巷时，街上行人聊聊，巷子中央的诊疗牌子前还没有人坐诊。乔霖拢了拢面纱，靠在墙边站着，目光垂在地上，好似不敢见人一般。
直到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地面，牟曦才背着药箱不紧不慢地走来。视线里忽然出现那抹时常忆起的身影，男人忽然顿住了，抬手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小臂，眼睛活生生疼亮了。
快步走上去，脚步声惊动了前方的人。姑娘抬起头来，远远望向他，不知怎么，眼泪就悄悄落了下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怎么了？”他两步冲上前，伸出手，想要抹去她的眼泪，却在碰到面纱的时候，缩回了手。
“才回没几日，我想……开些药。事，事后药。”她又羞愧地垂下了头。
牟曦怜惜地望着她，眼前也一点点滕起了一层水雾，心中好似还有双眼，已然窥见了那嘶吼的，狰狞的一幕……
压下心口猛烈的剧痛，牟曦迅速转身，掩去眼中的泪痕，声音低得几近未出。“过来坐下把个脉吧。”
借着放置药箱的档口，调整好情绪，转过身时，乔霖已在面前坐定。他伸出手，轻轻落至她的手腕，却又一瞬被腕上的青紫恫吓得盲了心，数不出任何脉搏。
“他打你？”关切地脱口而出，“苏婉呢？她知道吗？”
乔霖别扭地收回了手腕，目光闪至一旁。
“牟郎中，开药吧。她不知道，她已经很累了，我不能总做她的负担……”
牟曦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咬牙骂出。“畜生！真想毒死他！”愤愤地提起笔，条件反射似地准备写药方，落下笔才想起不对，又丢掷在桌子上，回身把药箱拎到桌子上打开，抓了几味药包好。
“喝一次就好，别喝多了，伤身。”温柔地递给她。
乔霖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岔开了目光，接过了药包。
“过几日，我把从前的药备好，送过去。”
“不必了。我可能过几日就和婉儿一同返京了。若是走不成，我再来。”
牟曦怜惜地望着她，也好，如果能走，就走远点，走久点吧。哪怕再不回来，哪怕再也见不到……
乔霖轻声道了谢，站起身来，拢了拢面纱，贼也似地消失在巷尾。男人的目光一路跟随着她，仿佛再也收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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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苏府的宴席如期而来，浙西名流几乎全来了，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
乔霖不仅给父亲母亲献上发丝绣鸳鸯图，还掌勺了满桌宴席，镶银牙、佛跳墙、子龙脱袍，高难菜一个赛一个，鲜芋鲜，安凉醉创意十足，赢得满席称赞。
对比之下，苏婉免不了又因不事女工被苏长武数落一番。但她浑不在意，心思都在找尉迟凡算账这事上。
人散曲停，苏婉趁父亲母亲高兴，提出不日就要返京的打算。
苏长武和刘玉娥同时一惊，双双做出了挽留。
“马上年关了，婉儿离家多日，在京城也乏了，不如就在家过了年再走吧。”苏长武言道，“再者，为父也为你筛选了几门亲事，你好歹留下过个帖子挑一挑，免得不能令你满意，你又说是家里独断。”
“父亲！”苏婉当即打断了他，“恕女儿直言，我的婚事，父亲就莫要操心了。祖父已经交代女儿，让我留在漹京陪他，所以婉儿的婚事，自然还得是他老人家做主。所以父亲就甭在这边张罗了，免得白忙活。”
呃……苏长武被噎的很不爽，嗫嚅半晌，不知说啥，婉儿的话固然难听，可她的确是父亲大人的心尖子，这主父亲要是想做，还当真轮不到他……
“那也不急着这么快就回去嘛。娘亲都还没跟你亲近够呢。”刘玉娥的眼底又泛起了红。
苏婉有些怜惜她，可盗版之事她等不起。上前拉住母亲的手，柔声道：“母亲别忧心，等天暖和了，婉儿再和霖姐姐回来。现在冬日，正是爷爷喉疾频繁的时候，身边离不得人。且我这一离开，爷爷本就舍不得……”
“等一下！什么叫你和霖姐姐再回来？”本在椅子上嗑瓜子的苏子禹忽然插进来。“什么意思？你还想带霖儿走？苏婉！你搞搞清楚，她是我的夫人，不是你的跟班！要走你自己走，我夫人不去了。”
苏婉抬脚就要往她的脚上踩，吓得苏子禹跳蚤一般闪退一大步。
“你有话说话，少动手！”
“霖姐姐当然得跟我走！爷爷喉疾，离不开姐姐的梨汤。她不跟我去，难道你跟我去？你会炖汤，还是肯倒痰盂？苏子禹你身为长孙，尽孝都要靠夫人代劳，你也不寒碜？还好意思跳出来叫唤？哪凉快哪呆着去！”
“你！”苏子禹向前半步，又缩了回去，躲到苏长武身后，伸出本个头。
“父亲，母亲，你们评评理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可是要给苏家延续香火的人。苏婉她总是带走我夫人，我上哪生个孩子去？”
此话不蒂于一个王炸轰在苏长武的心头，硬着头皮冲苏婉开口。“你兄说的也没错。”瞥了一眼乔霖，“你侍奉祖父是尽孝，他传宗接代也是尽孝。况且，子禹完婚也有些年头了，苏家的确该添人进口了。”
刘玉娥也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乔霖的肚子，乔霖顷刻涨红了脸垂下了头。
“就是就是！苏婉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违背祖训了我告诉你！你早晚要嫁人的，少搅合苏家的事。”苏子禹得到了父亲的支持，立即跋扈起来，伸长脖子像个斗鸡。
“你再说？”苏婉嗖得一下窜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拽到父亲身前。
“啊！父亲，母亲，你们管管她啊！”苏子禹吓得嗷嗷尖叫。
“婉儿！休要胡闹！”苏长武拉着脸，呵斥到。
苏婉狠狠剜了一眼苏子禹，向前一推搡，松开了他。
“父亲，母亲，不是婉儿蛮横。他苏子禹就是欠揍！不瞒二老，此番在京，爷爷特意请太医给霖姐姐瞧了。她的身子因为多年前那场意外，伤了根底，且得好好调养。二老若是想抱嫡孙，更得让霖姐姐跟我走。太医院的水准，哪里是浙西郎中比得了的？”
乔霖闻言，心头狂颤，她居然把谎话说得这么中气十足。怕露出破绽，乔霖把头垂得更深了。
“有这事儿？”刘玉娥轻呼一声，心疼地看向乔霖，见她的脸色一直红至耳后，不免内疚，责备得瞥了一眼苏子禹。
旧事忽然被提及，苏子禹自知理亏，又怕引来父亲的肝火，缩了缩脖子，噤了声。苏长武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苏子禹的额头，终是作罢。
“霖儿，那还是你同婉儿同去吧，辛苦了。夫人，多给她们准备些盘缠。”做了家长该做的吩咐，他背起手，叹着气离开了。苏子禹秉着呼吸，轻手轻脚紧随父亲身后，也溜走了。
房间里只剩娘三，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各自含着一汪泪，各有各的心疼，相望无言。苏婉撑开双臂，将二人一揽，搂在怀里。
翌日一早，用过早膳，苏婉便和乔霖踏上了返京之行。
冬日里的浙西，阴冷阴冷，乌云蔽日，乔霖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一角，回望渐渐远离的偌大苏府，好像囚笼……若是此生不必再归，该有多好……
正想着，手上传来一股温热，回眸去瞧，苏婉弯着一双眼，无声胜有声。眸光落在手上，好精致的珐琅手炉。
“好看吧？送你用。”苏婉轻快地说。
乔霖敛起情绪，反手将手炉推了回去。“可不敢夺了别人的心头好，那送此物的人得多伤心？”
不提还好，一提此人，苏婉的脸色登时阴了，炉子往前一怼。
“拿走拿走，说送你就是送你，看着心烦。”心里还默念一句，该死的尉迟凡。
“好好好，我先替你收着。”知她正犯倔，劝不得，乔霖也不再多言。但她心里依然觉得这里必是有什么误会。路途遥遥，她又翻出了针线，继续《瑛瑛传奇》的绣作。
苏婉眼尖地瞧见她手指上的针伤，没好气地夺过了绣绷。
“不绣了不绣了，你才绣完鸳鸯图，太辛苦了。那小子如此没有诚信，咱们也可以放他鸽子，不给他凡语堂卖命了！”
乔霖望着她气鼓鼓的小脸，索性不争了，反正也所剩不多，等她心情好了，再捡起来绣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