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棉在和向缘的交往过程中并不常是快乐的,这也是他提出分手的缘由。
那时,他和向缘已经交往了几个月。按理说,是感情最炙热的时候,向缘却还是不咸不淡的样子。这让林相棉感到痛苦,因为他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他追女孩很有一套,只要是喜欢狗的女孩就会喜欢上他,他有这样烂漫和吸引人的天性。
他送了向缘好多东西,变着花样哄她开心,还亲手给向缘做巧蛋糕,他像个恋爱中的女孩一样,无微不至地去呵护这段恋爱,向缘照单全收,只是反应总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热情。
他能感觉到向缘在乎他,却又没那么在乎。
有一次,他发烧的时候,向缘委屈兮兮地盯着他看,眼角红红的,分明是因为他泥泞不堪的样子感到难过,但向缘就是不伸手碰他。
“宝宝,我现在像被扔进微波炉的巧克力——快化了!你碰我一下,碰我一下吧!”林相棉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热的体温,说完这句话他感觉自己像是要喷泪了。“宝宝,我们不是在交往吗?”
他叫向缘“宝宝”,但向缘从没有给过相对应的称呼,偶尔和大家一起叫他“老木”——因为他名字里有许多木字,通常是“你”,或是一板一眼的“林相棉”。
向缘站在林相棉宿舍床的楼梯上,把手塞在胳膊里,下巴搁在他的床单上,脸颊挤出小小的、温柔的弧度,她从额头到下巴把林相棉仔仔细细瞧了一圈,即使她眼睛里是晶莹的,充满了怜悯,却像是在审视一段文字、一幅画,而不像在看一个人。向缘站在床梯第三阶突然晃了一下,林相棉烧得通红的手从被褥里刺出来——却没抓住她。她早已重新站稳,手仍蜷在毛衣袖管里,像裹着茧。
再提一次要求就显得自己太惨了。
林相棉奋力支起身,想凑上去亲她,但向缘却猛地向下一躲!裙摆砸碎了放在桌上的茶杯。哐啷一声,碎得四分五裂。这时室友进门了,向缘忙不迭地对他点点头:“那个……不好意思。”
室友说:“我来扫吧。”
于是向缘对林相棉摆了摆手道:“你要多喝水。”然后转身离开,带起一阵风,消失在门后。
他的室友姓花名侯伯,长相比实际年龄大出十几岁,很欠地模仿着向缘的声音:“你要多喝水~”他也丝毫没有察觉到林相棉此时正在经历痛苦,头像针扎一样痛,好似吃下去的药毫无作用。
林相棉一点也不希望侯伯把地扫干净,那哐啷碎掉的声音就是向缘躲避他的证据,他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此刻有多惨。
他们明明拥抱过,亲吻过,但向缘还是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和好之后,林相棉以为他们的关系会升温,能够像正常情侣一样亲亲热热,但并没有。
他想了很久,觉得可能和第三个人有关,这个人叫庄培墨。
庄培墨是向缘参加流浪犬救助认识的学弟,常和他们一起玩,林相棉却不怎么看得上,庄培墨是计算机学院的学生,林相棉看他们这群人一向都觉得是土锤宅男。但庄培墨和向缘之间聊天,林相棉插不进去嘴,这让他觉得难受。
“你们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什么要讨论《心经》?”林相棉很费解,“这太恐怖了!”
“你喜欢看什么书?”庄培墨问他。“你不也是文学院的?”
“《逆天邪神》……还有,《修罗战尊》。”林相棉撇嘴道,“不行吗?文学院又不是佛学院。”
“没有不行。”庄培墨笑了,“向缘,你男朋友修行追求很激进啊。”
向缘笑得极为开心,好像被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点。
看到向缘的笑,林相棉似乎得到安抚了些,但仍有不满道:“那又怎么样,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不信什么神仙佛祖,就信自己,天地是人来开辟的。”
庄培墨轻轻拨动手腕上的一串黑色珠子,点点头:“信己者困于己,信天者囚于天——倒是你这样的,既不信己也不信天,反倒自在。”
林相棉瞬间炸毛:“你什么意思?说我是无头苍蝇?”他一把搂住向缘的肩膀,“宝宝你看他!”
向缘却若有所思地望着庄培墨:“那你说,什么才是真正的自在?”
庄培墨低头道:“说不清。”
嗤的一声笑,便听一声“装腔作势,你不是看破了吗大师?”林相棉没好气道。
向缘眨眨眼道:“他没有看破,他也有自己的欲望。”
这下庄培墨抬起头,很安静地望着向缘。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林相棉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就空了,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抱怨,而是呼吸都被轻轻地堵住了。虽然和庄培墨不熟,但林相棉打赌,他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另一个人,无论男女。
林相棉坐在两人对面,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奶奶给他搅的一碗藕粉,起初是透明的,随着他们一句接一句的共鸣,渐渐凝出胶状的絮,他突然希望有阵狂风能掀翻这碗粘稠的安静,掀翻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向缘出事后,和林相棉一起上山寻人的队伍里也有庄培墨,那天他们在山上里找了很久,天降大雨,庄培墨全身都湿透了,林相棉看到了他眼中的惊恐和绝望,雨水流进他发红的眼睛,混合着眼泪。林相棉确定这个人是真的对向缘有感情,或许比他认为得更深。
但当知道向缘遇难的消息,庄培墨却表现出一种出离的平静,对林相棉道:“也许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林相棉拉着他的领子嘶吼:“什么叫‘该去的地方’?!你他妈早就知道会出事是不是?!”
庄培墨整个人被他拽到变形,林相棉一把将他扔在墙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你不是想泡她吗?你说话!”林相棉大喊着,“你整天在那因果因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果,得不到她就毁了她,是不是?”
在他的拉扯中,庄培墨手腕上的念珠断了线,散落一地!噼里啪啦掉落,滚动在地面,砸出接连不断的响声。
“我向来不相信太冷静的人。”病房里,林相棉道,他抬手摸了摸床上钟铮的鬓角,钟铮仍一动不动,眉目无情。
“比如庄培墨。”他哼了一声,又道,“比如你。”
床头放着一只小小的、发黄的恐龙玩偶,咧着嘴,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