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图南山上那滴雨水落下的时候,林相棉心中竟然有了一些松快。向缘消失得很不错,他其实没那么想要找到她,甚至有一点隐隐的期待——如果她真的出事了呢?
向缘不见了,就好像他的痛苦也不见了。他的焦虑、不安、怀疑,发生在白鹤溪的悲剧,他遭遇背叛的心碎,全都腾空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林相棉闭上眼睛,任雨水击打着他的眼皮,他已经甩开了庄培墨和池沐溪,漫无目的地在山间踱步,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走着走着,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容。
他在这时候笑了!还有比他更冷血的人吗!
但向缘不就是吗,自己不过和她一样冷酷罢了。林相棉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散,笑意让他一个趔趄,他拉着树枝站稳,看清了前方雨中出现了的人影。
是钟铮。
“向缘出事,你一定做了什么。”林相棉对着沉睡的钟铮道,“否则你不会出现在那个地方,那么巧就受伤了,你骗不了我。”
他摸了摸钟铮的脸,捏住她的下颌,动作愈发肆无忌惮:“我为向缘报仇,我有错吗?”
钟铮的手指微微抖动,林相棉却并没有看见。
在那次见面之后,林相棉有试过再约钟铮,他不确定白鹤溪的事,钟铮到底知道多少,这缕念头像毒蛇一样纠缠着他。他打通了钟铮的电话。
钟铮却道:“见面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不见了吧。”
林相棉又执着道:“那你不想我了吗?”
钟铮冷冷的声音说:“那和要不要见面是两件事。”
而就在那通电话一周后,林相棉在公司收到了一个快递。他很少有快递会寄到公司,那时他正和员工聊得开心。
林相棉站在办公区中央,拍了拍手吸引大家注意:“各位!刚批下来的季度福利到了,这次准备了……”
他故意拖长音调,神秘兮兮地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叠卡片:“温泉度假村的体验券!周末可以带家人一起去哦!”
财务部的小张惊喜地叫出声:“真的吗?上次提的建议林总真的采纳了!”
“那必须的!”林相棉笑着把卡片分发给围过来的员工,“大家这段时间加班辛苦了,这是你们应得的。”
“不想去可以换钱吗?”有女员工打趣道。
“公司心意,不能不去哦,你没有男朋友吗?”林相棉笑眯了眼,“没有就去找一个。”
员工们纷纷嚷嚷道:“林总倒是介绍啊!”“林总自己都是单身!”
嬉笑一片中,前台小妹突然举着包裹挤进人群:“林总,这里有个您的快递。”
林相棉愣了一下,接过包裹,笑嘻嘻地对女同事们晃了晃,故意大声道:“谁说我单身,我的追求者送礼物来了!”
女员工们起哄:“快拆快拆!让我们看看!”
林相棉两三下撕开包装,手指刚碰到里面的东西,笑容就僵住了——是那只发黄的恐龙玩偶。
它咧着嘴,塑料眼珠反射着冷光,像是无声地嘲笑他。
林相棉脸色沉下,在员工们狐疑的目光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恐龙身体下面还垫着一张纸,上面用红笔写着几个字——我从没想过对任何人说。
这行红字太刺眼了!刺得林相棉几乎流泪。
没想过她就不会说吗!如果没想过,钟铮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他!他林相棉会相信世上有这种爱吗!没有人真正爱过他!没有!
他整夜的失眠,二十多岁的人长出了白发,那只恐龙被锁在他抽屉的最深处,凌晨三点,他好像都能听到它在里面发出的吱嘎响声。
男孩在他面前坠落,他的心都跳空了,向缘用裙摆擦他的脸,告诉他:“你赶紧走!”
那天在白鹤溪灌进胸肺的空气好像还在林相棉的身体里,只要夜深人静,就会游走在身边折磨着他。他没办法去看心理医生,没办法告诉任何人,他要怎么和人说!说他是凶手!
几天后,林相棉发现自己下巴秃了一块,一块圆形痕迹,胡子怎么也长不出来,受到秘书的嘲笑,这是压力太大导致的斑秃,他反反复复地摸着下巴,他知道自己病了。
他黑着眼圈,带着秘书去竞标,今年公司最大的项目,却在关键阶段流标了。
对方告诉他:“林总,今年我们不打算和林氏合作了。”
父亲告诉他:“你今年做完就滚蛋,不要毁了我几十年的事业!”他知道父亲不是威胁,而是通牒。
钟铮告诉他:我从没想过对任何人说。
他脑中还有另一个声音,是向缘反反复复对他说的话:我需要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林相棉崩溃了,他握住恐龙玩偶一把砸在地面,反复踩踏蹂躏,好像那样困扰他的噩梦就能消失不见。
噩梦是谁带来的,这一轮的痛苦是谁带来的,让她消失就好了!
钟铮从大学起就开始养鱼,林相棉曾经送给她一本鱼类观赏的杂志,她其实不久就扔掉了那本杂志,但她爱上了鱼本身。她没有太多烧钱的爱好,养鱼对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天,她所在培训学校的校长向她提了换校区升职的事,虽然会离家很远,但升职了就能让她换一个大一点的鱼缸和滤水系统,再攒攒钱,买一只红龙鱼。
想到这些,她心口的石头就会轻一点点,鱼尾在她眼前摆动,她好像又有了正常的呼吸。
她在下了夜班的路上做好了自己的决定,她要抓住机会,接受城东的新小区的工作,去接近自己心中正常的生活。月光落透过树梢落在钟铮身上,给她镀上了银色的绒羽。
然后,她给校长回好了消息:“我考虑好了,我去城东校点。”
钟铮所住的柏木居是城北的老小区,居民不多,胜在清净,到了夜晚更没多少行人。
她放下手机低头看路时,才意识到自己走上了马路转角。这时,一辆没有开车灯的黑车,直冲冲地向她撞了过来!
钟铮甚至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根本来不及躲闪,整个人被抛到了半空。哐啷一声响后,刺目的远光灯劈开夜色,轮胎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太过突然的冲撞,像是专门为了夺命全力杀来。在刹那间,钟铮并不觉得疼痛,只觉得身体沉重如千斤下坠,便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钟铮在柏木居的十字路口飞起来时,手机还亮着校长的微信界面:【恭喜你成为城东校区负责人】。月光给消息镀上银边,下一秒就被轮胎碾碎成星星点点的蓝。
病房里来了第三个人,他叫庄培墨。
庄培墨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钟铮道:“你这样睡着,有可能听到真相,所以下意识不会醒,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