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命实验室。
“我们用脑深部电刺激对他进行意识唤醒,从而达到通过脑机交流的目的。而从去年至今的半年多时间以来,实验一直按照较为理想的进度进行,已经初步实现了第一阶段。
“而就在昨天,他的躯体开始对外界刺激有所反应,能感受到冷暖变化,并通过系统传达给我们。今天早上意识清醒,不过暂时失语,左侧肢体活动也有障碍。
“然后拔除了气管套管、胃管和导尿管,他直到刚刚才认出家人,还哭了,这是一个好的现象,下一步,就是进行语言及肢体功能的锻炼,也包括心理疏导。
“顺利的话,预计一周之内可以说些简单的语句,但想要恢复成正常人的思维和下床行走,就需要更长时间。”
一群人站在范南那间特殊病房的玻璃墙外,研发组长耐心解释着目前的情况。
袁溪站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静静瞧着里面,心底一股希望隐隐涌动起来。
床上的范南远看并不像是清醒着的,表情仍处在迷茫的状态,但他的头能微微转动,也能对父母的话做出眨眼、转眼之类的反应,还使劲盯着女友岳欣看,可所能做出的反应也仅此而已了。
就像研发组长说的那样,想要变回正常人就还需要长时间的锻炼。
“又森……”袁溪若有所思,缓缓开了口,“也能通过这种方式醒来么?”
在场所有人全都齐齐看向研发组长,薛响、姚幻舞、沈亦彤、唐小川、奚敏、许多、还有撑着腋杖的劳尔,大家的神情里都升起同样的期待。
组长感到压力巨大,犹豫道:“这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且又有范南这一例成功样本……”
袁溪眉梢微微扬起,压抑住心中一阵狂喜,努力表现得冷静。
“不过,”他话音一转,“植物人的自然苏醒一直都是极小概率事件,最终能恢复意识的不足1%,可以称之为奇迹。即使现在出现了脊柱电刺激疗法,也仅是对一部分人有用……”
听到这里,袁溪的心又坠崖似的沉了下去。
那种疗法是目前世界上催醒植物人最有效的手段,三个月的刺激,对林又森却毫无用处。
组长接着说道:“……而究竟能不能再次复制这种奇迹,不单是靠外界治疗,除了根据病患个人的实际情况,还需要很大的运气的成分,就算运用完全相同的手段,也不能保证一定可行。”
袁溪说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想尝试,我不想看到他下半生就这么一直躺在床上受苦,一天都等不了,实验可以尽快开始吗?”
“这个……”
“我是他妻子,”她十分决绝,“可以做决定。”
薛响朝组长点点头:“的确要尽快,深睡得越久对唤醒越不利。”
而许多愁容满面:“可这件事……恐怕要过问一下老爷子,毕竟是林总的父亲。”
袁溪微微一默:“没问题,我去和他谈。”
……
……
林宅。
“不行!”
听完袁溪的陈述,林栋一口否决,扯着嗓子道,“我不同意!不能拿我儿子当实验品。”
米林皱眉看了他一眼:“你小点声,孕妇经不得吵的。”
袁溪将近五个月的身孕,人却并不显得疲惫。
今天是打起精神,拿出战斗的状态来林家,话间有着纵横家的理性与锋芒。
她一点儿不怵林栋的气势,平静说道:“这不光是实验,更是唯一能让他醒来的办法,您也不想看着儿子一直这样下去吧?”
林栋顾及她有孕,放缓了态度:“他要是醒不来怎么办?我知道那个实验,是要开颅骨的,往脑子里放一块芯片,要是没用,脑子上还开个洞,岂不白白折腾?”
“不尝试、不去做,就绝无希望,哪怕千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能放过,就算到最后没有用……”袁溪垂下眼,“至少我们穷尽了所有方法,无愧于心,黄泉之下再见,也能对得起他。”
林栋无话可驳,陷入了沉默,五指用力抓着红木椅的扶手,指甲掐得发白。
他对生物科技莫名有种强烈的抵触,无论是余韵的冷冻人计划,还是给儿子装芯片,他都不抱乐观态度。
与成年累月形成的观念有关,一时也很难动摇。
说到底,他就是不能接受让已经遭罪的人再遭二重的罪。
家里两个孩子,几乎同时发生了变故。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萎靡不振,林又棠最近音讯全无,不知躲哪儿自闭去了。
林栋被迫重新“执政”,处理在这期间堆积如山的集团事务,退休的年纪还要亲自飞来飞去地出差,眼看就要积劳成疾,米林便也出山帮着协集团的事情。
她虽然讨厌林又森,平时勾勾心、斗斗角,说到底也不是个坏肠子的人,此时站在袁溪这边,劝丈夫道:
“既然有一个成功的案例,那你就让他们试试,都这样了,再坏能坏到里去?”
“你别说话!”林栋心情很差,“他是我儿子!”
米林难得关心一下他外面的儿子,却遭这样一句,她生气地扔了个白眼,闷闷地走了。
厅里只余林栋、袁溪和肖河。
林栋低沉地说:“我儿子的事情必须由我来决定,我这个直系亲属不同意、不签字,谁也不能拿他做实验!”
袁溪冷声道:“您是他的父亲,我是他的妻子,我也是直系,只要有我的签字就行。”
林栋瞪住她,咬牙吐出两个字:“你敢。”
袁溪坚定迎上他目光道:“该说的话我都说了……”她不紧不慢,扶着肚子缓缓起身,“您考虑一下,三天后,如果没有收到您的回复,我就当是默许了。”
林栋“噌——”地站起来,指着她背影:“我是他爸,你敢动他试试!”
袁溪漠然把他看了两三秒,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对这个强势又有孕的儿媳妇,林栋也只剩指着后背喊话的份了。
他坐回椅子上,揉着睛明穴,欲哭无泪地叹气。
房里静了好一会儿,肖河才走过来,换掉他凉了的茶,轻声说道:“如果能让小林总醒来,她说的方法也未尝不可一试。”
“你什么时候,”林栋依旧扶着额,闭目阴沉道,“也学会替我拿主意了?”
肖河立刻敛一敛神色,站到旁边,不再说话。
林栋越想越气:这些小蹄子,一个个的都想骑到自己头上来做决定,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爹!
只要彼岸生命没了钱,什么狗屁实验都别想进行下去,更别想在我儿子脑袋上开洞!
之后,他打了通电话给集团的一个总,叫他终止对彼岸生命的投资,不再从集团给那边发出一分钱的工资,等他明天去集团,要彻底把那小破公司扫地出门。
那个总一开始还大为不解,因为彼岸生命的实验进度十分令人满意,各项市场评估都远超预期,估值更比上市之初大涨二十倍,傻子才把它拱手让人。
但他被老爷子呵斥后就不敢再问,只能暂先答应下来。
挂下电话,林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顺气,反而对儿子生出一种愧疚。
那家公司是儿子的事业和梦想,他一时冲动,几句话就毁掉了,不过只要再去一个电话就能挽回,都在他一念之间。
正当林栋举棋不定、因思绪混乱而烦闷时,屋里不知从哪儿飘出一股淡淡的烟味,一把点着了他的火。
当年米林怀孕,林栋开始戒烟,女儿出生后就彻底不抽了,很多年来一根不沾,也不许员工在公司的楼里抽,家里的空气更是清新纯净,此时一丝的烟味都极其明显。
他捏着鼻子寻味去找,铁了心地要把那个臭气源给揪出来。
然而不可能是保姆阿姨或司机,敢在家里抽烟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只见林又棠素颜披发,坐在二楼走廊的栏杆扶手上,双脚悬空垂在外面,十分危险。
她还一副半死不活的颓废样儿,指间夹着根细烟,慢慢往上烧着,烟灰整节往下掉,烫了手也没反应。
“你看看你那德性!”林栋愤愤指着她,“一个情儿没了,就值得你这样?公司不去,人也不见,现在又鬼一样挂那儿,干什么?”
林又棠双目放空,眼神缥缈,好像把父亲当成了团空气,无意识地抬起手,深吸一口烟,用力七八秒缓缓吐完,目光瞥下来:“当初您那情儿没了,您有掉过一滴眼泪吗?”
“你——”林栋噎住了似的,“不许你提她!给我下来!”
林又棠摇摇头,宗昊不是一般的情儿。
她对他动了结婚的念头,虽说很快又自嘲着打消,但那是第一个让她萌生出那种想法的人。
她孩子的父亲不需要有钱,反正都没她有钱,而一个温温吞吞又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好像还挺合适的。
“你下来!”
林栋大声吼,引来全屋里的人,都仰头望着二楼疑似闹跳楼的事儿逼大小姐。
于妈和两个小阿姨焦急地劝着,肖河要报警,被林又棠弹下去的烟头打中脑门,顿时灼红了一片。
他捂着头,有点委屈。
米林见女儿似疯非疯,急得直扯丈夫,怪他语气太重。
林栋便又开始嚷,楼下叽叽喳喳乱成一团。
“烦得一逼。”林又棠啧啧嘴,“爸!你答应跟我去个地方,我就下来。”
“你还威胁我了?”老爷子不服。
林又棠身子往前一倾,作势要跳:“那你就等着儿女双瘫吧。”
米林一把揪住林栋:“你儿子都躺着了,还想把我女儿赔进去吗?我拿命跟你拼!”
他被揪得疼,薅开她的手,朝楼上指着女儿:“臭东西!去哪?你说!”
林又棠报了个生物科技公司的名字,然后道:“去见余韵,你敢吗?”
林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