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公司挺好的,办公室比原来的还大些,李不二打过招呼了,同事也不错,慢慢就熟了嘛,外企跟国内民企还是有很大不同,反正刚来也没什么事,先熟悉环境吧。
“过两个月小乔也要跳过来了……是啊,还当我小秘,老杜刚才打电话跟我吵吵,说我抢他的人,呵,我可没否认啊……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袁溪在瑜伽垫上摆着姿势,一边跟林又森开视频聊天,他与薛响还有汉斯一起出差去了,最近总往研究中心跑。
那边热火朝天地建设,汉斯把家人和整个团队的重心都移到华国,准备大刀阔斧地东山再起,继续完成他在德国被毁灭的研究。
林又森说过,这些人大概以后都会留在华国,回欧洲已经不安全了,甚至可能遭到暗杀。
两人又聊了半天,他总惹她笑,袁溪笑得绷不住动作,嗔笑道:“好了,还让不让人练臀啦?不说了,我一会儿还得下楼看看小舞,易师傅出了事,她情绪不太好。”
之后,她走楼道下去,碰见刚出电梯的张巍。
“张警官?你……”她猜大概是为了易红飞的案子,“来找小舞么?”
他点点头:“是2202吧,她在家吗?”
“一直都在。”
之前有两拨警察找过她,一次是明安县的,找到彼岸生命去。
另一次是南都市的,找到家里来,询问有关易红飞的事。
“你手好点了么?”袁溪边走边问。
张巍苦笑一声:“不用吊着了,但还使不上力,就是个装饰。”
两人来到门前,袁溪按下铃,应门的是姚母。
张巍自报姓名,还出示了证件。
姚母的五官可见地绷紧了起来:“是小舞又惹……”她小声说着,看向袁溪,“……什么麻烦了吗?”
张巍:“别紧张,我找小姚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没别的。”
姚母在以往的火锅之夜中曾听年轻人聊到过这个张警官,在慕尼黑调查案子的,便稍微有点印象。
她忙走到女儿门外说:“小舞,小溪姐姐和张警官来看你了,快出来。”
屋里亮着灯,却迟迟没出声。
袁溪是自家人,直接走进去,看姚幻舞门板一样躺在床上挺尸,就坐过去拍拍她。
她斜了斜眼珠子,与袁溪一个对视,又瞪回天花板。
两只眼睛红堂堂,鼻头也红堂堂,地上丢了一堆鼻涕纸,看起来曾经汹涌地哭过。
“最近跟卓越联系了吗?”袁溪问。
姚幻舞极慢地点一下头:“天天都视频的,他还废着,不过能下地走路了。”
能平静地与人对话,说明她的心情还没受病情的影响,不用太过担心。
大哭一场,也许是最好的排解。
外面,姚母请张警官在客厅稍坐,自己到厨房里翻找一圈,发现除了水和茶,什么能正经待客的东西都没有。
橱柜里全是姚幻舞的零食小垃圾,辣条凤爪之流显然不能出面接客。
水果刚吃完,用仅有的一根香蕉和半盒蓝莓招待客人也太过寒碜。
她顿时有点慌,先给张巍倒杯水,为了弥补有失招呼,就非要这个点下楼去买水果。
张巍连连摇手:“不用了阿姨,我就是来问几句话,”
“不行不行。”姚母自顾自拎了购物袋去穿鞋,“家贫不能少礼,待客之道不能丢的,张警官见笑了,水果店很近的,我马上就回来。”
“真不用,我是来工作的,外面好像要下雨了,您……”
张巍欠身站起来,大门已经“砰”地关上,他满脸无奈,只得由她。
昔日富太太的钱没了,要面子的心还在,排场讲不起来,让她多少觉得有些窘迫。
至于家贫?
张巍扫一眼这装修讲究的大公寓,惆怅一叹。
不过想想自家文物老宅的价值,心里便又多少平衡一些。
姚幻舞被袁溪勾着胳膊拉出来,往单人沙发上一缩,抱着个枕头:“你还要问什么啊?该说的我都跟他们说了。”
张巍以尽量温和的口气说:“我复职了,可以继续进行联合调查组的任务。”
“那恭喜你哈。”她扯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
袁溪坐在扶手上挨着她,抚着她的背,提醒她注意点儿态度。
张巍了解这丫头的脾气,不在意,接着说:“所以我和其他组的调查方向不同,易红飞自杀是毋庸置疑的,也一定会以自杀结案,但我想深入追查她自杀的原因,你跟她走得最近,或许能注意到一些细节。”
“我跟她走得近?”姚幻舞反问一声,“我连她是哪里人都不知道,你查过她的家人吗?亲戚朋友有没有?”
张巍早已牢记易红飞的资料:“她是被人收养的,在北方一所大专念殡葬专业,曾先后在两家殡仪馆工作,前年年底才到南都,入职你们彼岸生命。
“她在南都的人际关系十分单一,除了公司同事就是房东,她那房子是租的,现在房东准备清房,以后怕是很难租出去,上下左右好多人也搬走了。”
“呵。”姚幻舞冷笑:“你知道网上都在说什么吗?”
张巍眨一下眼:“什么?”
“我师父自杀了,吊在阳台的栏杆外面,颈骨都被拉断了,可他们只关心小区房价被拉低,我师父只不过没了一条命,而他们的房价可是跌了啊。”
“小舞。”袁溪摸摸她的肩。
她两肩往下一沉,泄了气似的,恨不得窝进沙发缝里。
这年头,网上每隔几天就要报一例自杀案,使人对文字里的命变得麻木了。
小区有人死于非命,网友自动忽略鲜活生命的悲惨结束,为十万八千里外的房价随口操心,让人觉得人心到底还是凉水做的。
但真正住在那边的房主和租户大吐苦水、怪她“死也不挑地方”、“怎么不死远点儿”、“你死就死,别给别人添麻烦啊”,其实也无可厚非。
那个住她家楼下的还发了帖子,说自己一早起来,帘子一拉,见阳台外面垂着两条腿,他当场跌了一跤,闪了腰,把自己吓进医院去了。
当天,这栋楼就空了三分之一。
张巍:“你有见过易红飞平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不寻常的地方吗?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姚幻舞抹抹鼻子:“不都确定是畏罪自杀了吗?还要查什么?”
“警方通报的信息只是在不影响后续调查的基础上,为了对社会的疑问做出一个回应而公开的表层案情,器官交易链这个案子的证据还没有闭环,调查仍在继续,很多细节都没有、也不会对社会公布。
“这案子已经转到我手上了,可以给你透露一点,有个主犯医生交代,他是被易红飞给带入坑的,是易红飞先用重利引诱他做这种事,然后他再去拉其他人入伙。
“他们为了遗体伤口不被发现,就必须要找一个万无一失的处理方式,这就扯上了明安县殡仪馆,由易红飞入殓,而每一次的买家还都是通过易红飞的关系供给指定的人。
“这种关键人物的自杀不是畏罪那么简单,她作为联络人,一定掌握着上一环的重要信息。
“况且以她的犯罪程度,刑期不会超过一年,那几个主犯都没寻死觅活的,但她却偏偏选择了这种最极端的方式。
“所以,为了多方面求证,我才来问你,易红飞真的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吗?强到做几个月的牢,就觉得自己生命里有了不可接受的污点,活不下去,非得自杀不可?”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或许有些极端的完美主义者不能容忍。
可易红飞家里的物品摆放也很平常,干净整齐,却并没有达到死强迫症的地步。
她当了这么久的入殓师,心理承受能力也不会那么差。
张巍:“那天午夜,她把登山绳绑在阳台栏杆上,跳下去,颈骨当场断裂,一个人凄凉地吊了半宿,直到清晨才被对面的邻居发现,没有很大的决心,她会这样吗?”
姚幻舞沉默许久,打开手机找到与易红飞的聊天记录,问他:“这个你知道么?他们上次来拍过照。”
他点点头:“同事给我看过。”
“师父说过,她觉得这辈子没意思,我有时也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站在楼顶上,就想跳下去。”
张巍:“可你也没跳不是么?”
“我跳了!”姚幻舞不服,下巴冲袁溪一抬,“被她给扯回去了。”
袁溪:“……你还怪我了?”
“我谢谢你啊。”
张巍接过手机,把那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遍:“这些话是表现出她轻生的想法没错,但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我们想从她手机中找出确凿的、与其他人的联络记录,但疑点就在这里,易红飞的手机全部被清空了。”
“有什么奇怪的?”姚幻舞立誓一样地说:“我要是准备死了,也把手机清空,绝不让别人知道我逛了什么小网站!”
袁溪:“……”
“……”张巍也无语了片刻,继续道,“一般人顶多用软件清空一次,但仍然会留下残留,专业人员也会有各种方法恢复数据。
“可她的手机不光清空了,似乎还专门为防止数据被恢复,覆盖了多层无用数据,至少刷机二十多遍,使原本手机里的内容完全没有办法恢复,做到这点就已经不是寻常思路了。”
姚幻舞终于慢慢开始回忆:“说起不寻常的地方,我记得好像……有一天,哦,就是那个给自己办葬礼的男生,唐小川,你外甥。”
张巍眉毛一皱:“……”怎么又跟他小子扯上关系了?
姚幻舞:“正好是他‘葬礼’的那天,我听见师父在跟人讲电话,用英语,大概是在说……只要给钱,她就能想办法做什么事……就听到这么一句。”
张巍追问:“你确定吗?”
“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原句记不太清,但意思不会错,我当时还有点惊讶,心想师父怎么也会跟人谈钱的事。”
张巍逐字记录,这个线索很重要,说明易红飞有着某种与境外的金钱关系,还涉及器官交易犯罪,就很有可能靠上复生会的线。
而她从手机上抹去的,应该也是与上线的各种联系记录。
张巍咬了咬牙根:可恶啊,就差一点。
“既然这个黑产是暴利,”姚幻舞试探道,“那我师父是不是从中分到了不少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