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同时晋阳城外,魏哲的大营一片死寂。
与王翦主力大营那边震天的喊杀声不同,这里安静得像一片坟场。
三万铁骑,人卸甲,马去鞍。
有的士卒在擦拭兵器,有的在喂养战马,还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但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按捺不住的焦躁。
“嗡——!”
一声弓弦的震响,打破了沉寂。
校场上,魏哲手持一张黑铁大弓,弓开如满月。
他面前的箭靶,远在三百步开外。
“嗖!嗖!嗖!嗖!嗖!嗖!”
六支狼牙箭,几乎在同一瞬间离弦。
箭矢破空,发出尖锐的嘶鸣,化作六道连成一线的黑影,直扑靶心。
“咄咄咄咄咄咄!”
六声密集的闷响,几乎连成了一声。
三百步外,那坚硬的牛皮靶心,被六支箭矢洞穿,炸开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六支箭,尽数从窟窿中穿过,深深钉入靶后的土墙,只留下不断颤动的箭羽。
“好!”
周围的亲卫们,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魏哲放下弓,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对着身旁几名跃跃欲试的百夫长说道。
“气贯长虹,意在神先。”
“你们的修为到了,缺的不是力气,是精神的凝聚。”
“把你们的杀气,灌注到箭矢里。”
“箭未到,神先至,三百步外,取人性命,不过等闲。”
几名百夫长闻言,如获至宝,立刻跑到一旁,拿起弓箭,开始尝试。
就在这时,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侯爷,您这箭术,是越来越神了。”
“可弟兄们这刀,都快闲得生锈了!”
李虎大步走来,脸上写满了憋屈。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营中的悍将,个个都是一脸的不满。
“是啊侯爷!”
“王翦老将军那边,打得热火朝天,天天都有军功拿!”
“咱们倒好,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着人家吃肉,咱们连汤都喝不着!”
“晋阳城都破了!咱们连根毛都没捞着!”
抱怨声此起彼伏。
魏哲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急什么?”
“功劳就在那里,跑不了。”
李虎急了,嗓门更大了。
“怎么不急!侯爷,咱们跟着您,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现在倒好,成了看戏的了!”
“再这么下去,军心都要散了!”
魏哲转过身,走到他面前。
他比李虎矮了半个头,但那股迫人的气势,却让李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李虎,我问你。”
“现在谁的风头最盛?”
李虎一愣,想也不想地回答。
“当然是咱们!侯爷您平楚拓土,威震天下!”
“那谁又是众矢之的?”
魏哲又问。
李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了。
“功劳,是催命符。”
魏哲的声音很冷。
“王翦的二十万大军,啃了几个月才啃下来的骨头,你一嘴就想吞下去?”
“你吞得下,咸阳那些盯着咱们的眼睛,也容不下。”
“枪打出头鸟。”
“有时候,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他拍了拍李虎的肩膀。
“让弟兄们安分点。”
“看着就行。”
“很快,就有你们杀不完的敌人,拿不完的军功。”
李虎等人似懂非懂,但看着魏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把所有怨气都咽了回去。
“喏!”
正在这时,一名传令兵飞马而来。
“报——!”
“武安侯!王翦大将军有令,晋阳已破,请诸位将军即刻前往中军大帐议事!”
魏哲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
“看。”
“戏肉,来了。”
……
王翦的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帐外,是刚刚打扫完战场的秦军士卒,身上还带着血腥气。
帐内,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
魏哲走进大帐时,王贲和另一名悍将杨刚和早已等候在此。
“魏兄!”
王贲一见他,立刻大笑着迎了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
“你可算来了!”
“恭喜!平定楚地,这可是不世之功!”
杨刚和也抱拳笑道。
“武安侯风采,我等在北地亦是如雷贯耳!”
“易水河畔,一人杀穿燕军三千死士,我杨刚和这辈子,就没服过谁,今日,算是服了!”
魏哲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
“两位客气了。”
“攻破晋阳,全歼赵军主力,这头功,是老将军和你们的。”
三人相视一笑,都是沙场宿将,彼此之间,自有一份惺惺相惜。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唱喏。
“王使到——!”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王翦带着众将,快步走出大帐。
只见两骑快马,在数百名精锐铁骑的护卫下,直抵帐前。
为首一人,身穿锦袍,头戴玉冠,面容温润,正是公子扶苏。
另一人,则是一身青衫,眼神锐利,乃是廷尉韩非。
“臣王翦,参见公子!参见韩非大人!”
王翦率众将单膝跪地,行军中大礼。
“老将军快快请起!”
扶苏翻身下马,亲自扶起王翦,姿态谦和。
“扶苏奉父王之命,前来犒劳三军,不敢受此大礼。”
他的目光扫过众将,最后,落在了魏哲的身上。
那个站在人群中,却依旧如同鹤立鸡群的男人。
扶苏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主动走上前。
“武安侯,别来无恙。”
“上次万金楼一别,侯爷风采更胜往昔。”
他的语气温和,带着示好的意味。
然而,魏哲只是站在原地,连腰都没弯一下。
他甚至没有正眼看扶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见过公子。”
三个字,冷得像冰。
场面,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王贲和杨刚和都捏了一把汗。
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有过节。
扶苏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还是韩非走上前来,打了个圆场。
“武安侯连日征战,想必是乏了。”
“公子,还是先宣读王诏吧。”
扶苏强压下心中的不快,点了点头。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金边诏书,展开,朗声念道。
“制曰:”
“武安侯魏哲,平楚拓土,功盖当世。又于易水,破燕军死士,扬我大秦国威。”
“两大奇功,擢升其爵,连晋两级,为‘右更’!”
“其麾下将士,一体升爵一级,赏钱百!”
“钦此!”
右更!
连晋两级!
大帐内外,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王贲和杨刚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封赏,太重了。
重得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臣,魏哲,谢王上隆恩。”
魏哲终于躬身,行了一礼,但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的激动。
扶苏收起诏书,脸上恢复了温和的笑容。
“武安侯,父王对你寄予厚望,望你莫要辜负。”
“这是父王给你的赏赐。”
他示意身后的侍从,抬上几个大箱子。
“谢王上。”
魏哲说完,却并未去接赏赐。
他抬起头,直视着扶苏。
“公子,赏赐臣已领。但臣,还有一事相求,望公子能代为向王上转达。”
扶苏一愣。
“何事?”
“臣与兰陵姜氏之女姜灵儿,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
魏哲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臣恳请王上,能为臣与灵儿,赐下婚书,以定名分。”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谁都没想到,魏哲放着金银财宝、封地城池不要,求的,竟然是一道赐婚的圣旨。
这不仅仅是儿女私情。
这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姜灵儿,是他魏哲的人。
也是在试探,嬴政对他的恩宠,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扶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此事,他做不了主。
答应,是矫诏。
不答应,就是驳了魏哲的面子,将两人的关系彻底推向冰点。
好一个魏哲!
好一个两难的局面!
就在扶苏进退维谷之际,一旁的韩非忽然笑了。
“武安侯的消息,倒是慢了些。”
他悠悠开口。
“在你北上伐燕之前,王翦老将军,就已经上书王上,为你求了这道恩典。”
“王上也早已亲口允诺。”
“待赵地事了,便会亲自下旨,为你与姜家小姐主婚。”
什么?
魏哲猛地转向王翦。
王翦捋着胡须,呵呵一笑。
“你小子,为大秦流血卖命,老夫为你求一道婚书,算得了什么。”
“你的终身大事,老夫可一直记挂在心上。”
魏哲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对着王翦,郑重地,深深一拜。
“多谢老将军。”
这一拜,发自肺腑。
扶苏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从头到尾,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魏哲直起身,再次看向扶苏,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既然如此,那臣,便换一个赏赐。”
扶苏咬着牙。
“侯爷请讲。”
“臣不要金银,不要封地。”
魏哲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臣只求,王上能赏赐一株,宫中珍藏的千年血参。”
“家母身体孱弱,常年卧病在床,需此物吊养性命。”
“恳请公子成全!”
这一次,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恳切。
扶-母。
这是魏哲心中,唯一的软肋。
扶苏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杀人如麻的屠夫,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一个,他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的要求。
千年血参,乃是宫中至宝,续命神药。
但与一个儿子的孝心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扶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不快。
他对着魏哲,郑重地点了点头。
“侯爷孝心,感天动地。”
“此事,扶苏准了。”
“待我回到咸阳,必亲自向父王禀明,将血参送到令堂手中。”
“多谢公子。”
魏哲再次躬身。
这一次,他的姿态,放低了许多。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这场无声的交锋。
赢的,还是魏哲。
他不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还顺便,把扶苏的面子,踩在了脚下。
……
夜色深沉。
魏哲回到了自己的大营。
他没有理会扶苏派人送来的那些金银赏赐,而是直接召集了全军。
三万铁骑,黑压压地肃立在校场上。
魏哲站在高台之上,手中高举着那卷王诏。
“将士们!”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营地。
“王诏在此!”
“全军将士,官升一级!赏钱百!”
短暂的寂静之后。
“轰!”
整个大营,瞬间沸腾了!
“万岁!”
“大秦万年!武安侯万年!”
无数士卒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兵器,疯狂地呐喊着。
升爵!
赏钱!
这是最实在的赏赐!
这是他们拿命换来的荣耀!
而这一切,都是高台上那个男人带给他们的!
“誓死追随武安侯!”
“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狂热的呼喊声,汇成一股声浪,直冲云霄。
士兵们看着魏哲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将军。
那是一种,近乎于崇拜的狂热信仰。
魏哲抬手,示意安静。
他很满意这种效果。
这支军队,已经彻底打上了他的烙印。
他们只认武安侯,不认其他。
回到帅帐,魏哲屏退左右。
他的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叮!恭喜宿主晋爵‘右更’,获得爵位宝箱一个,是否开启?】
“开启。”
【叮!开启宝箱,获得‘九转炼神炉’一座,‘真气丹’十枚。】
一个古朴的青铜丹炉,和一瓶丹药,出现在系统空间中。
魏哲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九转炼神炉,可以炼制更高品阶的丹药。
而真气丹,则能快速补充他消耗的内力。
这次的奖励,很实用。
就在他准备研究一下丹炉时,帐外传来了亲卫的声音。
“侯爷,韩非大人求见。”
韩非?
他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
片刻后,韩非一袭青衫,独自走进了大帐。
他没有行礼,只是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今天,可是把扶苏公子的脸,按在地上踩啊。”
他喝了口水,悠悠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魏哲走到他对面坐下,神色淡然。
“他的脸,与我何干?”
“他代表的是王上,是朝廷。”
韩非放下茶杯,看着他。
“你当着王翦和众将的面,驳了他的面子,就是不给王上面子。”
“你就不怕,王上会因此对你心生芥蒂?”
魏哲冷笑一声。
“王上要的,是一把能为他扫平六国的刀。”
“只要这把刀足够快,足够锋利,王上就不会在乎,这把刀有没有惹恼一只想要给它套上刀鞘的手。”
“说得好。”
韩非抚掌赞叹。
“比喻很恰当。”
“扶苏,就是那只手,那把鞘。”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可你有没有想过。”
“刀,终有用钝的一天。”
“当天下已定,不再需要这把刀的时候,王上,又会如何处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