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了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好天气意味着好的开头。卓卓刚起床,就打扮整齐的走到了夏芒的房间,彬彬有礼的叫了声妈,昨天家庭群里通知,我们美术课老师要见家长,就在巷子口的茶馆里,您跟着我去一趟吧。
夏芒刚起,还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她半信半疑的打量了卓卓一眼问美术课老师?美术老师也家访?
那当然,您快着点吧,别让老师等啊。
卓卓故意把“老师”两个字咬的极重。
见夏芒还有点疑惑,卓卓干脆双手一摊,说您要是不去,您就自己打电话给学校说吧。
他这副坦荡的模样彻底迷惑住了夏芒,于是再也不疑有他,打开柜子就找起了出门穿的衣服。卓卓伏在门框上说,妈您就穿上次蓝黄混着洗掉色了的那件吧,翠绿翠绿的,显年轻。
“去你的。”
夏芒骂了一句,终于也掌不住笑了:“少笑话你妈。”
两人出了门,一路上,鸟鸣啾啾,风也畅快。母子俩连日来的剑拔弩张被这好气氛冲淡了,卓卓在前面蹦蹦跳跳,夏芒笑着在后面追,心想到底还是孩子,心里不会积事儿,自己最近那样强势的对他,是不是也不大应该?
她哪里知道卓卓心里正酝酿的巨大阴谋?
很快就到了巷口的茶馆。卓卓远远就看见了那个坐在窗边的高大身影,他猛然止住脚,将自己的计划再次全盘推想了一遍以寻找其中的虫眼——不,没有了,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
他终于放下心来,蹦跳着走入了茶舍。
高大的身影见他出现,起身微不可闻的朝他挤了挤眼,暗号一经对上,两个同谋者便心领神会的站到了一侧。很快夏芒就追了进来,卓卓见母亲出现,立即气定神闲的,颇有大将之风的朝她摆出了手掌。
“老师,这就是我妈。”
他说完,转头推了推全身已彻底僵直了的男人。
“妈,我给您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的美术老师,雷星泽老师。”
按照卓卓接下来的设想,两人应该和和气气的握个手,就他在学校的情况进行一番似真似假的攀谈,期间雷老师还会对他在艺术上的天赋做出一番高度评价。然后母亲一高兴,顺理成章的就会同意雷老师带他,当然,还有班上其他同学下午去市美术馆参观。整个计划思维清晰,逻辑连贯,即使孙膑在世,大概也不得不翘起大拇指称赞他卓卓的确是个人才。
所以,卓卓即使是想破脑子也弄不明白,在这样绝妙的设计下,他怎么就挨了打了呢?
当接到电话的谢老三赶来逮捕他之前,卓卓还试图做背水一战。只可惜,母亲那阴狠如恶兽的眼神,将他所有的负隅抵抗均扼杀在了襁褓之中。卓卓彻底败了,但他败得合情合理,败得情有可原。毕竟,在计划正式实施前,做一些前情调查,绝对是必要的,关键的。甚至,是性命攸关的。
如果说前几次两人会面,夏芒都是被动乞怜的一方。那么这一次,她便彻底反客为主了,西风压倒了东风,夏芒有恃无恐,看也不看他,只抄着双臂冷冷的一笑。
伴随卓卓的哭声渐远,雷星泽无措的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摆放了,他怎能想到,原本以为的举手之劳,竟会招来这么一桩尴尬的祸事。
更何况,为贴合角色,他今天还特意做艺术系帅哥装扮,涂鸦白杉配深咖复古西装外套。随意对镜一拍,便可登上某社群ootd热度榜单。
简直是花枝招展。
好半天,雷星泽才期期艾艾的开了口。
“我,我,我先给你道个歉吧。”
又是道歉,上次也是道歉,才见了短短几次,他怎么就欠了她这么多?雷星泽心里有些窝火,但戳破大天,这次也是他的不是。
于是他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
“卓卓跟我也认识有段时间了,我原本想着就是孩子贪玩,帮他个小忙,谁想,谁想……”
谁想你会是他的妈?想到这儿,雷星泽突然反应过来,心中一时间顿感诧异。
他迅速抬头瞥了夏芒一眼——看着也就是个小姑娘的模样,竟然会有那样大一个儿子?
雷星泽心里突然莫名的划过了一丝怅然,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难道他也和那些无聊的男人一样,巴望着全天下的美丽女性都名花无主?
“雷经理。”
夏芒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和言语都很冷峻——既然早已见血见肉的扯过皮了,自然也用不着闹什么客气的虚文——“我只关心一点,你跟我儿子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这下,雷星泽倒是微微一惊。
“卓卓跟我父亲的事情,他没对你说过吗?”
“你父亲?”夏芒也是一惊,脑子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卓卓跟你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话说到此处,雷星泽心知已无法继续隐瞒。于是将雷笼子和卓卓是如何相识,又如何在一起研究竹雕技艺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但他知道的毕竟不是全貌,许多事情上也只能说个似是而非,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心虚了起来。
老天爷,这不就是妥妥的误导青少年吗?
夏芒越听,气息越重,脸色也由白转青,这些天来,她一直期盼从卓卓口中得知的真相,今日却在雷星泽嘴里倒了出来。
三年,整整三年,她的儿子瞒着她跟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厮混了三年!?她一个当妈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雷星泽。”
这下连称谓也无了,夏芒的整个上半身都随着气息涌动颤抖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我是可以报警的。”
虽然卓卓之前在微信上把自己的计划渲染的煞有其事,但雷星泽作为成人,自然不可能跟着孩子犯浑。原本他是打算见到了卓卓母亲后,再将事情真相和盘托出的。谁知道从天而降这样大一个“惊吓”,但为避免狡辩的嫌疑,就算有再多的前情,此时也只得咽进肚子了。
于是他低着头,很是诚恳的面对着夏芒的指控。
“我,再次向你道歉。实在是对不起。”
夏芒愤怒更甚。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父亲,卓卓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去上晚自习了!上着课也要装病往外跑,好好的一个孩子现在被你们搞的满嘴是谎!你们怎么付得起这个责任?”
“夏小姐……不,夏女士。”雷星泽额上冷汗涔涔,他艰难的:“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据我从我父亲那里知道的,卓卓这孩子在竹雕技艺上极有天赋。原本,您的家事我不该多话,但恕我直言,你要是阻止卓卓继续学习竹雕,是毁掉了一颗好苗子啊。”
夏芒向来强势,吃软还行,一旦听到他言语中似有指责之意,想也没想便冲口而出——“鬼的好苗子?!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
“夏女士!”
雷星泽的语调一下子拔起了八度高,他豁然站起了身。
“咱们就事论事,你别说话太难听了。我父亲是四川竹雕的非遗传承人,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
“哈!非遗传承!真了不起啊!”夏芒丝毫不输阵,猛的一推茶杯,瞬间也立了起来:“那你怎么不学,你怎么知道要考好大学,当大经理,你不跟着你爸学非遗传承,煽动我儿子去学?雷星泽,你安的什么心?!”
两人相对而立,都是老高的个头,你的气息交错着我的气息,两道目光也在空中激战着。茶馆老板见势头愈演愈烈,连忙走上来劝架。
“哎呀,小两口吵架,哪儿就这么动刀动枪的,坐下好好聊嘛。”
雷星泽一时怒的连反驳都顾不上了,但好歹,老板的话使他想起了这是在公共场合。秩序感再次占据上风,他终于勉强摁住了心神,坐了下身。
“夏女士。”
他环着早已冰了的茶水,冷冷的唤:“我认为您现在有点太激动了,要不然这样,我去拜访一下卓卓的父亲,兴许我们反倒能平静的聊一聊。”
夏芒狠狠的一抹脸颊。
“你不是说你跟卓卓认识很久了吗?你不知道他没爸吗?”
雷星泽一呆。
“什么?”
“我说卓卓他没爸!只有我这一个妈,雷星泽,你就当体谅体谅孤儿寡母,求求你!别再打扰我儿子了!”
说完这话,夏芒迅速拎起了桌上的皮包,转头破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