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立这般解释，之前所有的困扰，似乎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成老以及死城外面几乎所有人对于死城城主的认知，是令人寒颤的恶魔，是这世上最大的毒瘤，而我们在死斗场中所见到死城城主，则是一副军人，舍己为人正派的形象。
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形象，几乎颠覆了小队成员各自心中所坚持的某种信念。
我也不例外，当时几近崩溃，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盲目的且毫无意义的，后来为了自我安慰，把路继续走下去，我们开始幻想，活死人和朱将军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朱将军或许是城主活死人的手下。
原来我们的猜测并非一无是处，或者说，它似乎已经极度接近事实的真相了。
在张立口中，活死人和朱将军他们其实是一个人，但在我看来，他们是一个人，却又根本是两个人。
在此之前，我怀疑过成老，甚至怀疑过早已故去的陈总，认为他们所坚持的东西，都是一场与我有关的骗局罢了。
此时想来，多有羞愧。
活死人是存在的，恶魔仍控制着整座死城。
朱将军也存在过，他试图凭借顽强不屈的军人意志与报国情怀，与活死人做着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抗争。
我很难想象，假如我的身体里钻入了像活死人一样的存在，那时的我，是否还会具有一往如前的勇气。
难怪张立提到朱将军，神情中总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情怀，他确实很伟大，一个第一时间奔赴丧尸病毒第一前线指挥部队，与从未见过的敌人，成千上万的丧尸进行厮杀搏斗。
后来又遭遇了亥城的核毁灭，在毁灭中活下来的他，不仅毫无怨言，反而毅然决然投入到了另一场战斗中，指挥所有参与救援的医疗人员，联合原亥城科研所的科学家，为了国家，也为了全人类的幸存者，义无反顾的披荆斩棘。
在随后第一批假设性疫苗出现后，他为了鼓舞人心，更不惜亲自投入其中，成为了一名活体实验品。
试验失败，朱将军身体里开始慢慢出现活死人，随后无时不刻的在与他抢夺身体的支配权，这种痛苦的经历，光是想一想，都令人感到颤栗。
然而即便这样，朱将军以及凭借顽强不屈的意志，继续保持着战斗姿态，率领左派人员，继续投入到关于疫苗的试验过程中。
在此过程，他一定遭遇了活死人的百般阻挠，甚至于羞辱。
我能想象到，当他身体里出现另外一个人，无时不刻的在对他喊着：“放弃吧，蠢货，想想人类是怎么对待你的，他们抛弃你，用核弹轰炸你，用你做活体试验，而你却愚蠢的还要为他们做着所谓的贡献，值得吗，我的朱鸿上将……”
到底要拥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在这般遭遇下，与这样的声音对话，做到熟视无睹，我不能理解。
同时也想明白了，在张立口中，存活下来的那300多名实验体，为何会在数年间，全数死于自杀与自相残杀的原因。
人间炼狱，莫过于此。
“黎队长，和你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明白，这份血清的重要性，虽然很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这些年来我们的研究总体是失败的，朱将军临死前，仍是抱憾终身，死不瞑目的，我们似乎看不到希望，时间久了，人也变得麻木了，左派人员即使内心再坚定，这份热情终究会被消耗殆尽，很遗憾，活死人的胜利是可以预见的，我们左派这么多年，唯一的成果可能就是这份从朱将军身上抽取出了血清了……”
“注射它之后，会不会也像朱将军一样，在身体里出现另一个恶人？”怪仨儿终于肯搭腔了。
陈立低下了头，半天不语，过了许久，才缓缓抬头，看着我，也看着怪仨儿，说：“我无法说服自己的良心，去欺瞒你们，这份血清原本是希望你们带出外界，找到与我们左派有着相同意念的研究基地，为他们的疫苗事业贡献出一份力所能及的力量，也可以说是另一种研究方向，这份血清并不是丧尸疫苗，但它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抗丧尸病毒的特性，这原因其实我们也研究不透，至于注射到人体后，将呈现出怎样的副作用，我无法给出准确答案，唯一能确认的是，它不会致死，而副作用也不会立即体现……”
我问：“不会立即体现，但又能压抑多久？”
陈立摇了摇头：“抱歉，我无法作答，但能给你们提供一种思路，朱将军的这份特殊血清，归根结底，是源于第一批假设性疫苗，这种疫苗原定作用于人体后，将有五年的周期性，然而等他真正进入朱将军身体后，与朱将军的血液融合，渐渐被同化，成为了朱将军身体的一部分，药性得到了很大的稀释，血清从朱将军的血液中分离，药性进一步得到了更大的稀释，综合上述，这份血清即使有副作用，也远远低于朱将军所注射的第一批假设性疫苗，也或者再次融入另一具身体后，副作用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但这终归是我个人的猜测，并没有得到太多的科学数据支撑。”
“说了白说……”怪仨儿撇了撇嘴，看着我：“老大，咱不能答应他，这玩意儿谁也没试过，万一有个好歹，他们又不负责。”
我看着张立，问：“没有其他办法了？比如第一批假设性疫苗，难道就没存货？”
“没有。”张立的回答让我感到很绝望：“第一批假设性疫苗是朱将军亲自下令全数销毁的，因为朱将军是真切的实验体，他很明白这种疫苗所带来的后果，恐怕比丧尸病毒本身还要可怕。”
“那好。”我伸出隔壁，闭上了眼：“动手吧。”
“老大！”怪仨儿赶紧抓住了我：“您要干什么了，疯了吧！”
“黎队长，你……”陈立也瞪大了眼，一副吃惊的表情：“黎队长，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笑了笑：“想我黎寻，一辈子从未做过任何自认为光荣的事，虽与朱将军一面之缘，甚至也会在背地骂他死心眼，不值得，可不知为何，像他那种傻子，我也像做一回，不为别人，更不为狗屁全人类，只为了自己。”
“老大，咱别闹行吗？”怪仨儿急了，一直抱着我，试图把我拖走，但他的力气终究太小，无法撼动我，几次三番满头大汗，急的都快哭出声了：“老大，您要有个三场两短，怪仨儿可指着谁活啊，怪仨儿知道，在小队里，就您把小弟当人看，不嫌弃，也不抛弃小弟，你要出事了，不说别人，董青就能把咱给生撕了，不行，您不能这么做，就算为了小弟，你也不能！”
“别闹了。”我伸出手准备推开怪仨儿，却难得在他头上摸了摸，尽管到了此时，他满脑子想的还是自己，但我依然很感动。
至少怪仨儿流露的是真挚的情感。
“黎队长，我个人也建议你慎重考虑。”陈立拿着针管，迟迟下不去手：“如果朱将军还活着，他也不希望你这么做，虽然朱将军很少提及你，但他只要提到，就会说，如今世道像你这般心存善念，且能力过人的年轻人已不多了，你想想，他之所以把这么重要的血清，亲自交到你手里，是为了什么，你要真有个好歹，我也没办法向朱将军交代。”
“听话，老大……”怪仨儿带着哭腔，还在劝我：“咱走，咱这就走，管他狗屁血清，跟咱一点关系都没，咱回到废墟城，过过自己的小日子，吃喝嫖赌多痛快，管他什么世界末日，真到了世界毁灭的哪一天，有一个算一个，老天爷是公平的，谁也跑不脱，又不光是咱……”
我不厌其烦的听着他们的唠叨，很痛苦。
好不容易作出的决定，为何就能随了心意。
我黎寻，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在末世中，我只是一个艰难生存，得过且过的丧尸猎人，有今天没明天，别人的生死，向来和我关系不大。
我救过人，但更多时候却是见死不救。
如果只是不愿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恶心，就是心存善念的话，那好，我承认我心存善念。
至于能力过人，我何德何能，在亥城这些日子，如果没有身边的这群最可靠的队友，我黎寻又岂能苟活到今日。
陈总的话，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我耳旁回想，尤其在夜深人静，孤独之时，那声音出奇的清晰，她说：“没有选择的时候，我们只能选择相信。”
她还说：“即使黑暗再长，人依然能选择重新走向光明。”
是的，比起末世中的大多数人，我其实是幸运的，至少我心中还有明光岛，还有希望。
对比起新城的那群人，他们心中的希望，或许是在我看来，令人绝望的废墟城这样的存在。
我甚至不敢告诉他们，这世上有真正的天堂明光岛，就好像明光岛在我心中，成了一种私有的，任谁也不能玷污的梦想。
想一想，世人又是何其的不幸，末世中的不幸，绝境中的绝望，我替自己感到可耻与悲哀。
作出注射血清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如果必须要做，那就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