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啼笑皆非,这年头还有人随便送人去医院的,不怕她讹人啊。面上平静道:“谢谢你,把你的号码给我,我没有现钱。”
小伙子笑着说:“不用,小县城里也没个正规医院,这是个小诊所,诊疗费不贵。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许翊。你是回来念书的?……”
眼看他絮絮叨叨问个没完,她赶紧打断:“姜言。”又指了指背包。
许翊动手拿了过来,她想要拉开拉链,左手不方便,半天拉不开,刚想抬起扎针的右手,许翊拦道:“我帮你,你要找什么?”
“手机,留个号码,我不想欠别人。”
浪费了半天时间,这么久了,也没个人询问,她现在终于有种真真切切的孤寂感了,失望和痛苦袭来,以及无法掩饰的对未知的退避。
右手的针孔还在渗血,她看了半天,内心有种强烈的渴望,就这样下去也很好,干脆撕了贴布,任由它凝得越来越多,她胡乱抹了一把,点燃一支烟,烟雾刚刚升起,两个小孩子的声音传来,她扔掉烟,一脚踩灭,狠狠地研磨脚下的烟草,直到完全混入泥土里。
抬眼一辆老式自行车上,坐着两个小孩儿,车垫很高,前面扶车把的小孩,站起身两条短腿哼哧哼哧的狂蹬踏板。
“快点快点!他们要来了。”
话刚说完,后面一个瓶子扔过来,直直地打到了后面小孩的头上,一不留神,身体倾斜,两个人连人带车一起摔了下去,后面传来一阵欢叫。
“打到了!那个怪物。”
五个年龄相仿的小孩儿,很快就追了过来,一群人把两个小孩围了一圈,连着踢了好几脚,地上的两人发出几声闷哼。
“怪物才和怪物玩儿。”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小孩,发出丝毫不掩饰恶意的笑声,“搜搜他们兜里!”
“哎!”本来毫不在意的姜言,听到这种恶意的笑,觉得刺耳异常,小孩子真的不讨人喜欢,尤其是没有教育养的小孩子,转身往回走,慢悠悠地拿出随身携带的水果刀,勾着挂链转了转,面带微笑吓唬他们:“小朋友是不能这么暴力的,要不要姐姐教你们做人。
领头的看见她满手的血迹和没有任何玩笑意味的语气,吓得领着人就跑了,还不忘恐吓一句:“你等着,我让我哥抽死你!”
“快滚!”她面带厌恶,这些小孩儿都是怎么长大的,欺软怕硬,行为恶劣,要是碰上她早晚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身后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扶着车的大眼睛一只手舞来舞去,边比划边冲她笑,无奈她听不懂,另一个小孩儿赶紧翻译。
“姐姐,谢谢你,小恩经常被他们欺负,他们还骂他怪物。”说到一半儿就超级委屈地哭了起来,“我打不过他们。呜呜~”
……
姜言不会安慰人,静静地等着他哭完,日头西斜,一天又要过去了,她摆摆手。
“你们快回家吧。”转身往巷子里走去,她看着手机上的地址,没有更具体的了,手机显示她已经到了,可是面对弯七扭八的条条深巷,她不知道怎么下脚,总不能挨家挨户地敲门问吧。
巷口传来自行车的声音,是那两个小孩儿,一看见她,后面那个弱不拉几的小家伙就欢呼道:“姐姐,姐姐!”
“吱嘎”一声,自行车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你也住在这里吗?我们一起回去吧!”
他说着就上了拽住背包带子,面带兴奋:“姐姐,你的书包好酷啊!”
小孩子总是有藏不住的热情,一路上叽里咕噜说个不停,旁边的小孩儿不时得比划几下,开心得很,姜言默默地享受两个小家伙地欢呼雀跃,小孩子也没有多讨厌嘛。
“姐姐,你要去姜奶奶家?”
“嗯。”
“你去姜恩家干嘛?”他指着大眼睛问她。
“嗯?他叫姜恩?”姜言抓住蹦蹦跳跳的小孩儿,震惊地问道。
“对啊,姜奶奶就是他亲奶奶。”
顿时犹如晴天霹雳,这是她弟弟!刚才她那么凶狠霸道全被看见了?温柔姐姐的形象瞬间破灭了,她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提着自行车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四周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两个小孩儿都不说话了。
姜言一把扔掉自行车,拍了拍姜恩身上的土,笑眯眯道:“认识一下,我是你多年未见的姐姐,我叫姜言。”
姜恩被她突然其来的举动整懵了,愣愣地看着她,听到她这句话,小脸皱了皱,嘴巴一瘪,要哭不哭的。
“唉,别哭。听着,今天你们出去玩儿不小心摔了,我们没有打架。”她非常严肃地说道。
姜恩点点头,吸了一下小鼻子,待她转头看向另一个小孩子时,还没开口,他就拍着胸脯发誓。
“姐姐,你放心,今天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绝对不会有第……”他数了数指头,信誓旦旦的说,“绝对不会有第七个知道!”
……
末了,转着滴溜圆的眼睛,悄悄说道:“姐姐,我叫夏小宇,我会坚决保守组织秘密的。”
……这孩子,抗战片儿指定没少看。
转了好几个弯儿,终于到了,这里都是挨家挨户的,姜恩刚把车子放好,楼上就传来女人尖利的声音。
“夏小宇,快给我滚上来!”楼下的小孩儿脖子一缩,满脸的慷慨激昂,抱了把姜恩。
“姜恩同志,我先走了。”
他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吓得姜恩不敢放手,夏小宇揪了半天,终于挣脱了。
“我还没写作业,我妈肯定要揍我,我先走了,姐姐再见!”说完特别麻溜地往楼上走去。
看着眼前的铁皮卷帘门,她有些胆怯,其实各种情形她都想好了,诸如怎么称呼,怎么解释,怎么安排……她都不会去麻烦奶奶,她只是希望有人可以收留自己。
姜恩见她半天不敲门,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吹了一声,楼上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小恩回来了,等着啊,我下来给你开门。”
姜言听见这个声音被吓了一跳,紧张的抓着姜恩的肩,悄声嘱咐道:“不要说打架。”
门后传来声音,划拉一声卷帘上去了一半,老人疑惑地盯着姜言,还没开口,姜恩就比划起来,老人笑笑,招呼两人进去。
“是小言呐。快上楼去,我刚做好了饭。”像是对待早就熟悉的家人,一点都不生疏道,“小言,锅里的菜还没盛,你先上去盛菜,记得洗手啊,我关了门就上来。”
姜言抿抿嘴唇,拉着姜恩上了楼,她本来都准备好了被冷眼相待,突然的接纳让她有些晃神,她没有好好同父母吃过一顿饭,每次都在餐前不欢而散,更不会有人关心她洗没洗手这种小事。
饭桌上,她低着头一直刨饭,奶奶用公筷一个劲儿给她夹菜,她不知怎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落,像是要把积蓄了十几年的泪水都放个痛快。
“怎么哭了,好孩子不哭,还有奶奶呢,他们不管你们,我老婆子还有个小店呢。”奶奶拍着她的背,姜恩在一旁比划,不一会儿拿着小帕子给她擦眼泪。
她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儿,她怎么就忍不住呢?亲情果然是最让人头疼的感情,以至于很久之后想起仍然不能释怀。
她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办了入学,在一个离巷子不远的中学里,放学还能接一下姜恩,顺带着那个夏小宇。
欣荣中学大概是这座小县城边儿看起来最靠谱的学校了,因为这里的学生还有人背书包……唉,太堵心了,姜言看着一路上狂飙脏话的同学,眼里难以掩饰的鄙夷,虽然她之前不算什么三好学生,打架抽烟没少干过,可是凡事有个度,这样随时随地的来一句,真的让人反感。
“唉,听说那女的被抓了。”
“她那么张狂,早就该被抓了,只会卖的婊子!”
……
两个流里流气的男生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句句不离那个叫钟青的女生。姜言拧着眉头,特想上去一人踹一脚,越聊越恶心,越来越下流,她脑子里又蹦出那句她从前说腻了的口头禅——“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她不想惹事,一来这里没有人帮她,二来初来乍到的她也不管闲事,快走几步,越过越来越难以入耳的言语,径直往办公楼走去,刚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暴怒的声音。
“小小年纪,不学好,成天打架卖酒,你要记住你学生的定位!”
“你爷爷把你交给我,不是让你肆意妄为的!”
“一个女生,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非要人指着你鼻子骂是不是?!”
……
里面全是男人的怒吼,震得姜言头皮发麻,她最近记忆力非常不好,昨天晚上记的东西有点多,大早上被他一震,整个儿都快烟消云散了,狮吼了不知道多久,终于,里面传来一句比较平静的话语。
“今天有个转学生要来考试,你给我站在这儿面壁思过。”
听到这句话,姜言抬起手,隔了几分钟敲响了门。
“请进!”
“老师,您好,我是转学生姜言。”
钟青抵在对着门的椅子上,抬头瞅了一眼,白色T恤配着牛仔短裤,一头长发干练地梳了起来,齐刘海,没有染色,干净!再仔细一瞧,白,白得反光!她没意思地低下头,肯定是城里来的乖乖女,不是一路的。
主任拿给她一套试卷,让钟青监考着,考完了才知道她的水平,然后分班。
姜言坐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地答着题,做到一半她实在受不了了,头顶的目光一直盯着,搞得她头皮发麻,她真的太敏感了,别人的一丢丢关注,她就恨不得马上暴起揍人。
紧紧地捏着笔,剩下的题,她不会做,也不想做了,脑子里莫名其妙地烦躁,那道目光依旧不知收敛地在头顶逡巡。
一道阴影完全遮住了光线,那张美艳的脸上挂着两个酒窝,一头的短发让人觉得干练,黑根黄发的调调又给人脏乱的感觉,她冲着姜言吹了口气,是烟草混合薄荷的味道,许是此刻的困窘什么的一股脑冒出来,一向对烟味敏感的她竟然不觉得对方有多讨厌。
“小乖乖,你都快把试卷盯出个洞来了,再不写,时间就要到咯。”钟青痞里痞气的提示话语,让她更尴尬了,脸颊都泛起霞红,总不能说她真的不会了吧,以前的尖子生还能沦落到这种地步,她想想都觉得丢人,手中的笔也不转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对面的人干脆拉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拿过她手中的笔,没隔多久就把剩下的空填完了,站起身来,对着她露齿一笑。
“欢迎来到高一八班,姜同学。”
?
姜言愣愣地看着她,她怎么那么确定自己会去高一八班?
考试刚到时间,校长就及时回来了,仔细的改着试卷,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舒的,把姜言吓得慌得不行,谁知道这人会不会啊,万一她填的全错了,自己做的那些能对多少都是个谜,只能暗暗祈祷不要错太多。
“不错啊,姜言同学,最后一道题都能做对,只是前面犯了太多马虎的错误,这分数去八班吧,文科最好的班级。钟青,带新同学回班。”
“好勒!”
一路上被人勾着肩,像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姐妹,一直到班门口,姜言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人是学霸啊,算这么准?但是第一印象比较差。
“哎,都坐好!我们班来了位新同学,大家欢迎啊。”钟青揽着她,活络气氛,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她继续道,“新同学,介绍一下自己。”
姜言看着满教室的人都盯着自己,皱了皱眉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青取下自己的棒球帽扣到她头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怎么,高兴地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小乖乖。”
她耸耸肩,把那只亲昵的胳膊无情地耸了下去,取下帽子,面无表情道:“姜言,请多关照。”
说完把帽子往讲台一扣,直直的往最后一排唯一的空座走去,钟青双手一摊,做无奈状,拿起帽子,笑容满面地走了下去。
越过倒数第二排,坐到后门靠墙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看着新同桌——姜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