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抬手按住腰间镇邪尺,指尖摩挲着,尺身早已黯淡的符文。
——三日前他收到消息,说有蛊毒师在以活人炼蛊,却未料到眼前景象,比传闻更触目惊心。
墙缝里嵌着半枚带血的指甲,角落堆着儿童尺寸的脚镣,还有块磨损的木牌上,歪歪扭扭刻着“妈,救我”……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语气冷得能刮下雪:“炸。让这些腌臢东西,连同山里的秘密,都埋进岩浆里。”
黑子蹲在不远处擦枪,闻言抬头咧嘴一笑,犬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早该炸了这鬼地方,老子闻着味儿都犯恶心。”
他忽然抬手往山林方向一指,“哥,看,天亮了。”
吴邪转身望去,东方天际,正泛起蟹壳青,远处山峦的轮廓,逐渐从墨色中剥离。
上尉已退至安全线,举起红旗大喊:“倒计时——五!四!三!”爆破声如闷雷滚过大地时。
吴邪正踩着露水往山下走,身后传来气浪掀起的呼啸,热风卷着碎石擦过耳畔,却不及他眼底的凉薄。
黑子将步枪,往肩上一扛,摸出颗水果糖抛给他:“尝尝?草莓味儿的,刚才从士兵那儿顺的。”
糖纸在指间发出脆响,清甜在舌尖漫开时,吴邪听见山脚下,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他望着逐渐,被晨光染亮的山林,忽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跟着爷爷,也是这样腥风血雨后的黎明。
那时他攥着符箓的手直抖,如今却能面不改色地,看着整座山谷,在爆炸声中崩塌。
——或许有些东西,早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就已经跟着血与土一起,埋进了某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里。
上尉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沙沙电流声,那头传来急切的询问:“现场情况如何?是否发现……”
话音未落,吴邪已抬手按住开关,指尖在按键上敲出摩斯密码:“任务完成,封口,存档。”
黑子挑眉看他,他却只是将糖纸折成小船,抛进山涧溪流里——有些秘密,就该像这纸船一样,漂向永远到不了的远方。
两人的脚步声,渐次消失在晨雾里,身后的蛊毒窟,已化作一片废墟,唯有硝烟混着草木灰的气息,还在空气里,固执地飘荡。
山风掠过树梢,卷起半张没烧尽的符篆,那上面“斩邪”二字的朱砂印记,正随着灰烬,簌簌落在新生的草叶上,宛如谁也不会记得的,一场旧梦的余烬。
吴邪与黑子在联络人的引领下,踏着暮色,匆匆赶回静幽阁。
这座隐匿于市井巷陌间的古旧楼阁,檐角铜铃,在晚风里轻晃,似是对归人发出低低的问候。
两人方卸下装备,尚未拂去两日奔波的尘埃,案头那部嵌着暗纹的加密电话,便突兀地响起来,红色指示灯,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恍若一只微阖的眼。
电话接通的刹那,曾老带着笑意的声线,裹着电流刺啦声传来:“小邪啊,这次的活儿干得漂亮!”
“上层看了报告,直夸你是把好手,还特意交代——”老人故意拖长了尾音,听筒里传来茶盏轻叩的脆响,“得劳你多担待些,往后这龙脉守护的担子,怕是要往你肩头多压一压咯。”
“放心,该给的奖金少不了,荣誉证书和局里特制的符器,明天就有人给你送过去。”
吴邪倚着雕花木窗,指尖摩挲着听筒边缘的缠枝纹。
窗外月光泼墨般漫过青瓦,他望着檐角低垂的蛛网,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掌心老茧擦过虎口时的粗粝感。
那些关于“道门中人”的训诫,早已像渗入骨血的墨,在血脉里洇成,永不褪色的印记。
“您老客气了,”他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晚辈的恭谨,“荣誉不荣誉的,哪儿及得上事儿办得稳妥。”
话虽如此,他却在心底暗自揣测,宗老这般热络,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电话那头的叹息声,来得猝不及防。
宗老的声音,突然沉下去,像老槐树被风雨吹折的枝桠。
“不瞒你说,我们这帮老家伙,最近夜里总睡不踏实。”
“你瞧瞧这世道——南洋的蛊师,隔三差五来捣鬼,东海的鲛人,又在浅滩弄出人命,更别提那些,破土而出的前朝邪祟……”
老人忽然噤声,只听得见粗重的呼吸声,混着电流杂音,“上月陈老头去镇龙虎山的尸窟,回来时整整吐了三日黑血。”
“剩下那几个老兄弟,论法术比不上你三分,论符咒更是差了火候……”
吴邪垂眸望着自己交叠的指尖,那里还留着上次斗尸时,被抓伤的淡疤。
他当然明白,宗老未说出口的话——灵异局青黄不接的现状,早已是圈内人皆知的隐痛。
“您老直管说,”他打断对方的踌躇,“只要我能办的,绝不含糊。”
宗老像是被这话壮了胆,语速陡然加快:“是这样!局里的七大长老,如今空有头衔,真要论起本事……咳,小邪你别笑话,他们连你当年初出茅庐时的水准都未必有。”
“我想着,你能不能把这些年,悟的术法心得整理成册子?不用太复杂,就把寻龙点穴的要诀、制符驱邪的窍门写清楚……”
老人忽然放低声音,仿佛怕隔墙有耳,“用局里的加密手机也行,咱们走暗线,绝不叫外人窥了去。”
“一来让老几位照着参详,二来也能给新招的那帮娃娃当教材。”
——你瞅见上个月送来的那批新人没?连罗盘正反都认不清!”
话音落下,阁外忽然掠过一声,夜枭的啼叫,惊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吴邪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想起黑子前日调侃他“年纪轻轻就活成了老学究”的话。
术法一道,向来讲究师徒相授、口传心授,若写成文字公之于众,难免有破了“道不外传”规矩的嫌疑。
可宗老话里的焦虑实在真切,那声“怕扛不住重担”,像一把锈钝的刀,轻轻戳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宗老,”他终于开口,听筒里的沉默几乎要凝成实质,“容我三日。三日后,我亲自带玉简去局里一趟。”
电话那头先是死寂,继而传来茶杯,翻倒的脆响。
宗老的笑声里,带着几分哽咽:“好孩子,好孩子……你放心,这事必定守得住规矩。”
“若有人敢拿这个做文章——”老人忽然迸发出几分狠劲,“我这把老骨头虽不值钱,护个周全还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