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贺兰逸下朝的时候，国公府内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郭茹怡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贺兰逸有饭前更衣的习惯，她遣了丫鬟引开春澜院把门的仆妇小厮，自己溜到了贺兰逸的卧房沐浴间。
在郭府，郭茹怡的亲爹当初就有好几次，因为睡了误闯卧房的丫鬟，而多添了房美妾。大概小姑娘心中想要效仿那些手段高明的姨娘，所以趁着贺兰逸还没回府，脱光了守在沐浴间。
云青是个有能力的丫鬟，郭茹怡想的那些引走开门的仆妇的点子也很精妙，她唯一失败的地方在于，她始终有点没搞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国公府，辅政太傅贺兰逸的府邸，也是刺客盯得最多，枭卫守备力量最集中的地方。
所以郭姑娘还没等到贺兰逸回府，就被执勤的枭卫给整个打包了。
郭姑娘衣衫不整地被枭卫扔到贺兰逸面前的时候，贺兰逸绛紫色的朝服还未脱去，正坐在郭氏身边，一口口吃着她亲自下厨做的冰镇雪梨解暑。
听到枭卫回报时，郭氏都惊呆了，她没想到这个女孩居然胆子如此之大。
郭茹怡裹着外衫，哭得泣不成声：“姑爹、姑姑，我只是不熟悉府内的路，走错了院子，我没有任何加害姑爹的想法啊！”
被枭卫的杀气吓到的郭姑娘，此刻是真的眼泪收不住。
美人梨花带雨，也得男人怜香惜玉才行。
贺兰逸只是淡淡地看了郭茹怡一眼，似笑非笑：“你的意思，你是误闯？”
郭茹怡被那一眼电得头晕眼花，觉得贺兰逸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连理由都跟她想好了，她连忙点头。
“春澜院前中后三庭，都没有任何一人见你误闯？”贺兰逸再问。
郭茹怡还是不住地点头。
“枭七！”贺兰逸突然沉下脸，冷声喝道。
抓郭茹怡过来的枭卫，年纪成熟、体格健壮，他笔直地跪下，态度恭敬：“主上。”
“我回府前，要知道全部。”
“是！”
郭氏见贺兰逸衣服也没换就要离开，连忙拉住他：“晚饭也不吃了吗？”
贺兰逸扫了还跪着的郭茹怡一眼，语气第一次对郭氏有些严厉：“一个到府中不过十多天的外人，都能随便打听到我的生活习惯，瑾儿，你这主母当得，也太过宽松了些。平日里如果有那些多的精力盯着绮罗，不如好好整顿下你手里的人，自元元进入太学，你倒是太过松懈了。”
夫妻多年，郭氏哪里不知道贺兰逸这是真的动了怒气，她面目通红愤愧不已。
贺兰逸离开郭氏的屋子时，郭氏和郭姑娘，还一个羞愤而站，一个失落而泣，半晌没有动作。
紫苏跟绮罗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对面坐着的贺兰逸。
贺兰逸单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斜靠在马车车厢边，目光隔着车帘的缝隙，淡淡地飘向外面。
绮罗听完紫苏的话后，什么也没说，很是安静地分好了手里的茶点，翡翠红珠山药糕和蜜香果仁绿豆糕切成小块，各装了小盘，恭敬地给贺兰爹爹放在他面前的小案几上。
贺兰逸的目光扫了过来，落在绮罗平静淡然的脸上：“你可知我在恼什么？”
绮罗抬眸，沉静地说：“若是被对手轻易打探到生活习惯，就会被当作刺客行刺的切入点。已故的明帝，便是毒发于习惯造成的疏忽。”
贺兰逸阴沉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你能记住就好。”
见他心情好转，绮罗询问道：“阿爹带我去哪？”
“有些人，该是时候介绍给你认识。”贺兰逸慢慢地品了口茶，手指捏了块绮罗送来的茶点，放入口中，“之前我还犹豫，什么时候带你出来，今日正好理由充分。”
被阿爹当作借口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绮罗，比较淡定平静地接受了“贺兰太傅与夫人争执后，怒出国公府，带上了最宠爱的五姑娘一起去散心”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
“阿爹。”
“嗯？”
绮罗定定地盯着面前不知悔改的男人：“下回能不拿我说事么？我还不想四姐回来用箭把我的脑袋给射穿。”
贺兰逸勾唇笑，伸手按在女儿脑袋上揉了揉：“阿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绮罗面无表情地拨开了他的手。
贺兰逸装模作样地叹道：“过去那个抱着阿爹笑眯眯的小阿五哪里去了，为何如今越发嫌弃冷脸对待亲爹。”
绮罗瞪了贺兰爹一眼。
从前那个严厉邪笑的阿爹也不见了好么？现在越来越会跟女儿撒娇是什么情况。
如果这个亲爹不是经常挑起四姐对她的敌意，绮罗表示她可能都要忘记她爹不是逗比是个腹黑。
偏偏贺兰逸把绮罗的性子把握得极准，知道她爱文不喜武，所以就找足了各种理由，引发四姑娘对绮罗的不满，用四姑娘的威胁，来强迫绮罗努力锻炼武功。
从结果上来说，这比他语重心长的教育效果要好得多。
副作用就是，不仅四姑娘针对，连郭氏也越来越喜欢打压绮罗。特别是最近笙歌会的事情，对死了女儿的皇宫恐惧的郭氏，居然有把绮罗推到明面的打算。
刚才贺兰逸最后那几句，也是在警告郭氏吧，这个阿爹最终把自己放在了比郭氏更高一点的位置上，绮罗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表示一下高兴和感激？
绮罗夹了块绿豆糕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缓缓地说：“阿爹不觉得肚子疼么？”
贺兰逸脸色变了变，有些不自然地伸手遮挡腹部。
“郭表姐还给阿爹常喝的茶里添了点料。不过我让枭卫给换了，但好像换错了药包，所以我让他们把茶都丢了，”绮罗人畜无害地浅笑，“唯独忘记丢掉这马车里的，怎么办？”
所以你今天不把我带出来，就没事的。绮罗心道，每次都是自己被四姐揍，老爹看热闹，有时候也该让他尝尝拉她做挡箭牌的苦。
贺兰逸哪里不明白女儿的意思，瞪了她一眼，却说不出责怪的话。
枭卫的势力，是他慢慢移交给绮罗的，甚至各地情报汇总，也渐渐由绮罗来整理查阅。他只听结果的后果便是，越来越多的枭卫不听他的，而是忠心执行他女儿的命令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什么换错药包都是借口，他这是被女儿给下了泻药了……
他最后不得不停了马车，着急找了地方去方便。
绮罗慢悠悠地吃着东西，顺便轻捏了下鼻子问紫苏：“你说阿爹那么爱讲究干净的人，会不会嫌弃自己身上臭烘烘？”
紫苏捂着眼睛：“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绮罗笑了起来。
马车从京城的主街道，渐渐拐入了狭窄的小巷，最后在一家挂着“悠远”招牌的茶寮门外停了下来。
茶寮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子，推开小院子的后门，里面幽深，曲径周转，穿过带着花香的灌木丛，便是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
政客文人们经常选择在阁楼谈事情也是有依据的。
登高望远，楼上入口只有一个，往下一览无余，免得被人偷听了去。
“大人。”
贺兰逸走进去的时候，屋内还有四五个男子，其中有绮罗认识的，也有比较陌生的。
认识的便是神算裴世元，将军姬若章，还有戴着面具的夜枭，不认识的则是那个穿深色蛟龙纹莨绸袍服的少年，还有一个精瘦文弱的中年男子。
那少年模样不算好看，甚至有些平凡，但他说话却非常有上位者的气势，加上那特殊的制式衣服，绮罗判断，他可能是哪个公主的儿子，或者是王爷的儿子。
王爷的儿子的话，卫国就剩一个王爷，河间王轩辕宇，听说这厮生了三十多个儿子，就不知道这少年是哪一个了。
公主的儿子的话，卫国剩下的公主倒是不少，猜测的范围就更广了。
所以绮罗也不去猜，等着他们自我介绍。
贺兰逸坐了首位，绮罗安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刚刚坐下，那少年因为绮罗的外貌而惊艳的怔愣很快消失，他主动问道：“太傅大人为何带着女子？”
“她是阿五。”贺兰逸并没有完全介绍绮罗的身份，只说，“我绝对信任的人。”
那少年见裴世元跟姬若章等人都毫无意外的模样，于是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信太傅，所以不远千里前来，希望太傅大人不要让我失望。”
贺兰逸笑了笑，道：“我说过，先听了修公子的情报，再作决定。”
修？
绮罗眸色微动，长期接触枭卫情报的她，很快就猜到了面前少年的身份。
果然是王爷的儿子。
还是河间王轩辕宇的嫡幼子，轩辕修。
轩辕宇当初的案子牵扯很大，贺兰逸秉公处理，也得罪了这个王爷，偏偏他的儿子找上门来，又是为何？
轩辕修想了想，点头：“好，我先说吧。”
“笙歌会上会选出后妃，这事太傅大人是否有所耳闻？”轩辕修问。
贺兰逸不动声色：“陛下的考虑，我等岂能猜度？”
轩辕修也不介意贺兰逸这种态度，而是认真而诚恳地说：“不管大人信不信，这事八成是太师传出来的，你可知太师已经准备了哪些女子，准备在笙歌会上技压群芳。其中一个，太傅应该不会陌生，她姓乌克斯。”
“羌胡的女子？”贺兰逸皱了眉。
“这是羌胡可汗秘密送到京城的，身份是羌胡公主，卫国名字是柔兰。”轩辕修道，“太师跟可汗签了密约，若是乌克斯能成为卫国皇后，羌胡将永远支持太师，并且助太师攻齐。”
“所以？”贺兰逸还是不为所动。
轩辕修顿时有些急了：“太傅不明白吗？卫国皇族怎可有异族血统？若是陛下跟羌胡公主生了太子，那可如何是好？”
贺兰逸淡淡一笑：“嫁入我卫国，便是卫国人，她还要想着她的草原不成。”
“可是我们联合外族攻齐国，百姓怎么看……”
贺兰逸再次反驳了轩辕修：“羌胡不是攻打卫国便是攻打齐国，同时作战的时间颇多，百姓如何知道哪次是合作，哪次是碰巧都在用兵？”
“太傅就不怕太师的兵权更多，对你造成威胁？”
贺兰逸正色道：“他若有那个能耐把齐国拿下，我让他出兵。”
旁边姬若章本来就是个没耐性的，这少年跟贺兰逸绕圈子，贺兰逸也跟他绕，这么说下去，没完没了了。
“修公子。请说重点，你到底想我们做什么。”姬若章拧着眉头说道。
轩辕修埋头，咬着唇不说话。
“贺兰府中，出过一位明敬皇后，嫡次女贺兰贞如今又是卫国第一美人，这第一美人还考入了从未有过女学生的国家太学，可谓有才又有貌，只要她能参加笙歌会，就不担心陛下选了其他女子。所以只要说服太傅，让女儿参加笙歌会就行。”绮罗淡淡地开口，然后望着轩辕修浅笑，“我说对了么，修公子？”
轩辕修被说中了意图，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承认了：“没错，只要贺兰姑娘能到场，太师准备的女子，不足为惧。”
好像又是一个四姐脑残粉啊。绮罗心里啧啧叹道。
她看了眼贺兰逸，见自家阿爹并不打算开口，便望着轩辕修说：“修公子，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第一，你怎么确定陛下一定会选才貌最佳的女子？”
轩辕修愣住：“这……”
“你不确定。”绮罗简练地帮他答了。
“第二，出过皇后的外戚家中，再增添一位皇后，你知道意味着什么？”
轩辕修：“额……”
“树大招风。”绮罗继续帮他答了。
“第三，你又凭什么认为，贺兰氏需要牺牲女儿的幸福来满足别人的私欲？”
“不是我有私欲……”轩辕修这次辩解很快。
“那你如何得知我们都不知道的，羌胡秘密送公主进京的事情，难道不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你，示意你来找我们解决。这种故意难道不是私欲？”
绮罗一连串的问话，把轩辕修问得哑口无言。
他有些恼羞成怒：“我是来跟太傅大人谈，不是跟你个小姑娘！”
贺兰逸捧了茶杯，缓缓地吹了口水面的热气，突然想起腹中的疼，又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淡淡地看了轩辕修一眼：“她就代表我。”
轩辕修的脸由红转白，脸色越发不好了。
“修公子，我们也不浪费各自的时间，我家的姑娘，一个都不会再往宫里送。说说吧，你秘密进京，到底所为何事。”贺兰逸说着，给了夜枭一个眼神。
夜枭手势一动，数量众多的枭卫就出现在小阁楼里，将轩辕修团团围住。
贺兰逸好整以暇地看向轩辕修：“答案不能让我满意的话，你就别走了。”
“我父王想要跟你合作对付太师！”轩辕修终于喊了出来。
贺兰逸皱眉：“轩辕宇？”
那家伙难道忘记几年前的案子了？
“这次笙歌会是个机会，如果太傅大人有兴趣，我还是那个意思，让贺兰姑娘参加这次笙歌会，后续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商量。”轩辕修说完这话后，便带着那中年男子径直离开。
贺兰逸对夜枭摆了摆手，夜枭让枭卫退去，没有拦轩辕修。
“绮罗，你怎么想？”贺兰逸转头看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