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八年的贺兰逸，已经进入不惑之年。
可是岁月好像特别优待他，并没有在他身上落下明显的痕迹。反而让他模样英俊如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不说，还多了一种成熟男人的沉稳风度和长期居于上位者的霸气魅力。
别说郭茹怡这种小姑娘见了他春心荡漾，就算是日夜对着他的郭氏，每每看见夫君归家，那小心肝也是怦怦乱颤的。
何况贺兰家的后院，于很多女子来说，都是最理想的归处。
贺兰逸两位妻子，先帝赐婚的柳氏病故之后，便再也没娶，家里只有郭氏一人，连暖床的女侍都没有。
这般专一的宠爱，对于见惯了家中男人妻妾成群的女子来说，无比稀少，所以她们羡慕又妒忌。
郭氏作为国公夫人，经常出席上流贵族圈子的交际，时间久了，旁人对于越来越色衰的郭氏有了些流言，感慨贺兰太傅一表人才、精力旺盛，居然没有美妾在家，只守着一个越发苍老的女子，想来肯定很多时候都是欲求不满的。
于是众多妙龄的少女们，开始蠢蠢欲动，想要献上自身，来满足太傅之欲。
这些少女中，就有郭茹怡。
郭茹怡来到国公府的第一天，拜见了贺兰逸之后，那颗芳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她完全不介意贺兰逸是自己的姑爹。
甚至，她无数次偷溜到春澜院附近，想要夜间跟贺兰逸来个偶遇，发生一段情不自禁的天雷勾动地火的激情。
做这一切的她，根本没把郭氏的想法和反应考虑在内。在郭茹怡看来，以贺兰逸的身份地位，纳她一个这般年轻的美妾，世人只会赞他一声风流，根本不会觉得荒唐。
像轩辕太师花甲之年，还不是照样寻那豆蔻年华的少女，夜夜做新郎。
男子对美色的喜好，没有哪个妻室能控制。
只要贺兰逸能喜欢她，郭氏管得了吗？
郭茹怡泪眼柔弱的反应，跟她眼底的那抹不屑和挑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郭氏看在眼里，恨得咬牙。
她真想立刻把这小丫头给送回宗族去，可她做不到。
郭茹怡要住在国公府，乃是郭氏的老族长专门登门，求了又求，才让郭氏务必同意。
老族长就待寻好时机，借着贺兰逸的手，把郭茹怡送进后宫。
郭氏其实也知道老族长的想法。
一般权贵的亲戚，哪个不是被提拔被重用？可贺兰逸用人方面就是太直了，能力差的不用，毫无建树的不用，甚至心术不正的都不用，他这个三不用，偏偏就断绝了郭氏家族的大部分男丁的前途。
姑爷不帮扶，就只有找姑娘想办法。
老族长心想，若是郭茹怡能进宫做了后妃，贺兰逸不提拔他们郭氏，他们郭氏也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到时候荣华富贵岂不是信手拈来？
在老族长看来，郭氏曾经贵为明敬皇后的娘亲，那么再送个姑娘进宫完全是小事情。
而郭氏心里，最看重的是贺兰逸，她不会因为家中的事情让夫君违背原则，所以郭茹怡这个女娃，她说什么都要给送进宫，好断了老族长总是来找贺兰逸的求帮扶的念头。
面对哭得梨花带雨的郭茹怡，郭氏无比烦躁：“别哭了，我还没说要把你送回家！”
郭茹怡收起眼泪，含泪望着郭氏：“姑姑，你不生茹怡的气了，对吗？”
不生气才怪！
郭氏瞪了云青一眼：“还愣着干嘛，不知道去打盆水给你家姑娘擦擦脸？”
云青赶紧回房准备。
见四下无人，郭茹怡轻拉郭氏的袖子，无比委屈地说：“姑姑，茹怡其实都是为你好，姑姑怎么不明白茹怡的心情呢？”
郭氏冷冷地看着她，看她又要说些什么。
郭茹怡见郭氏没有打断她的话，更是来劲，面上泛起红霞，说：“姑姑你想，姑爹总归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少不了女人，与其等他找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知底细的女子进府，姑姑不觉得找个贴心熟悉的更好吗？”
郭氏冷笑：“你姑爹可没打算纳妾！”
郭茹怡继续劝道：“姑爹不开口，姑姑可以主动给他寻嘛，到时候娇妻美妾尽在家里，外人也会称道姑姑一声贤良，免得他们在背后说三道四，用个善妒的名头坏了姑姑的名声。”
这死丫头居然劝她给贺兰逸纳妾，还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郭氏心里的气，简直就要冲上脑门了。
“够了！我看你最近是被热晕了脑子，尽说胡话。最近几天你就在自己房里用膳，好好休息，我会叫人把食盒给你拿来。”郭氏气极反笑，直接给郭茹怡下了禁足令。
郭茹怡一惊，慌了：“姑姑，我好得很，我可以跟大家一起。”
“不必了，你还是自己好好休息吧。”郭氏冷笑一声，语调嘲讽，“我这春曦院可比不得夫君的春澜院凉快，热着茹怡，家中兄长怕是还要怪我照顾不周。”
郭氏的态度很坚决，郭茹怡自己的话打了脸，也怪不得别人，只有恨恨地将不满撕碎了往肚子里吞。
郭茹怡的脑子里，现在没有半点自我检讨意思。她只觉得是郭氏故意的，故意不让她跟贺兰逸见面，肯定是怕贺兰逸喜欢她这个小丫头了！
外面传闻郭氏善妒，容不得旁人果然是真的，也不看看自己脸黄色衰的模样！郭茹怡心里腹诽着，居然又默默地为贺兰逸心疼了，太傅大人后院就这一个女子，简直是太过凄凉。
小姑娘独自想得凄婉，蛛丝般复杂的心里，又默默地生了一计。
绮罗看着郭氏气鼓鼓地离开了春曦院，这才慢慢地将手里的雪梨啃完最后一口。
除了自己的亲近之人，对外，绮罗的表情永远都是淡然又沉静的，目光浅冷，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紫苏准备了湿巾给绮罗擦了手，收了其手里的果核，想了想问：“五姑娘真的想吃那个桃胶银耳雪梨羹？若是真的想吃，我去找那云青问问做法，让厨娘给你准备。”
绮罗擦了手，翻看手里的书本，淡淡地回：“不用了，你知道我不爱吃甜。”
紫苏瞅着绮罗淡然的模样，嘻嘻一笑，伸手挠了挠绮罗的胳肢窝：“真的不吃？”
“嗯。”绮罗一本正经地点头。
“真的？”紫苏笑得坏坏的，再次挠绮罗的痒。
三番五次的攻击下，绮罗的淡定瞬间被撕开，一边求饶，一边笑了起来：“真的不吃。”
紫苏这才满意了：“小姑娘就是要多笑嘛，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定是装给谁看呢？嘻嘻，我就知道，你其实心里在偷笑，自家的紫苏多么善解人意对不对？”
绮罗咬着唇，眸光潋滟，笑骂：“还善解人意呢，就你最坏，你再来，我就把你踹下树去。”
紫苏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希望姑娘你开开心心嘛，真是不识好人心。”
“你这么好，就辛苦跑一趟春曦院西厢房，看看另外一位表姐在做什么。”绮罗不再跟她贫嘴，直接下了命令。
紫苏耸肩叹气：“又去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烦死人了。”
绮罗收敛了笑容，目光静静地落在书上：“至少要到笙歌会之后了。”
笙歌会严格来说，跟选妃立后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轩辕朗登基后，经常大宴臣子家眷，久而久之，立的名头。
八年来，这宴会从最初的臣下为小皇帝敬献珍稀小玩意的主题，逐渐演变为年轻男女的才艺对决。因为轩辕朗闲得无聊时说，看戏子没意思，要看才子佳人的表演。所以从天和二年开始，笙歌会就成了年轻男女展示技艺的场所。
一举夺魁的，男子和女子，都会获得轩辕朗的大力奖赏。
虽然奖赏内容完全看这个任性小皇帝的心情，有时候是巨额财富，有时候是朝堂官职，但是每一种奖赏都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所以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参与。
而今年皇帝要立后的消息放出，笙歌会的意义又会有所不同。
众人猜想，说不准皇帝一个高兴，就把夺魁的女子封为皇后了呢？
妙龄少女们卯足了劲，开始苦练各种技艺，以求笙歌会上一鸣惊人。
就算没被皇帝看上，凭着笙歌会上出色的表现，一旦被权贵们相中，她们也会有个好姻缘。
与盯着贺兰逸“不务正业”的郭茹怡不同，另一位表姑娘柳姿娥，却是认真地下足了功夫。
紫苏去西厢转了一圈，很快就搜集到了院中耳目们的消息。
稍作整理，她尽数报告给绮罗。
比如柳姿娥五日前遣了丫鬟去京城最好的绸庄定了料子。
又比如三日前柳姿娥又托府中的小厮去订了古琴，还是国手轻灵子的作品。
再比如今日，柳姿娥整天都在房中练习绘画，除了用膳，几乎没离开过房间。
在紫苏看来，柳姿娥的行踪非常光芒坦荡，不像郭茹怡，总是偷偷摸摸的。监视柳姿娥，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必要。
绮罗却淡淡地开口：“娘亲说过，万事离不开人心二字，不观察她的举动，我如何知道她的想法？”
紫苏不解：“姑娘知道她的想法有什么用？”
“我已经很久没去皇宫了。”绮罗的目光透过树叶的间隙，飘向远方，“今年怕是躲不过。”
蝉鸣一声接一声地响起，空中的风也开始带起了夏日午后的炎热。
绮罗看了两段南楚游记，合上书，对紫苏道：“帮我找根上好的箫。”
“箫？”
“嗯，琴箫和鸣一般都是好曲子。”绮罗道。
紫苏：“五姑娘，你要跟柳姑娘合奏曲子？你平日不是最擅长琴，怎么不让她去学箫。”
绮罗神秘一笑：“我不需要最擅长，只要好听就行，你去帮我准备吧。”
她说着，不由分说，脚尖一点，蹬着树干居然跃起，然后从树上翩然落地，轻功身姿，漂亮极了。
紫苏下意识想要跟着跳，但目光几番回转，还是如上树时那般，姿态笨拙地慢慢滑下。她嘴里嚷道：“五姑娘等等我！”
绮罗迈步往前，没有半分停留：“我热了，先去洗洗换身衣服，待会阿爹该下朝归家了，晚间他要考我功课，估计没有时间冲凉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