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个世界十三年,小绮罗对于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当初世界中形形色色的人,在她的回忆里只剩下了没有面目的影子,那些过往经历的事件,也淡如轻烟。如今,她是贺兰家的五姑娘绮罗,身心都是。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的灵魂跟身体,结合得更为紧密,原本安静的性子,也带上了豆蔻年华少女的青春活泼,特别是跟随贺兰逸习武这几年,她的身体更为轻盈,让她很轻易地爬上了书房外的大树。
这棵枝叶茂盛的银杏,据说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历史,粗大的树干端正笔直地直冲云霄。茂密的树冠,为春澜院的庭院投下了舒适的阴凉。
“五姑娘,你的书,还有雪梨。”紫苏拨开树枝,笑看着坐在树桠上的绮罗。
绮罗不再是小姑娘,而是接近豆蔻年华的少女。她腰肢纤细,四肢修长,水蓝色的云霏妆花襦裙,将她青涩又娇嫩的身躯给勾勒出诱人的曲线。靠在树干上远眺的她,神态静怡,举止慵懒,未束的青丝,悠悠地荡在腰后,如墨般垂泻。
看见紫苏的脸之后,绮罗才扬起春阳般的微笑:“还是紫苏最懂我。”
“那当然,五姑娘也不看看,哪家的丫头,有我这般聪明伶俐乖巧迷人。”紫苏自夸都不喘气的,身手灵活地纵跃到绮罗身后,利索地摸出随身携带的梳子,开始给紫苏梳头。
绮罗掩嘴轻笑,素白的手指往树下方的春曦院点了点:“没有吗?我看表姑娘的云青就很好啊,人家手巧,分到的几颗雪梨还知道给她家姑娘做个桃胶银耳雪梨羹,香了我们所有人。我的紫苏啊,最多把一只完整的大梨塞到我手里。”
紫苏一瞪眼:“我是丫鬟又不是厨娘,说得好像姑娘你厨艺就很好似的。”
绮罗回忆起自己在厨房里捣整,试图做出惊人美味的黑暗过往,小脸一红:“就算不好也能吃,不管我做什么,明恭每次都吃完了不是?”
紫苏无声地抽了抽嘴角。
也只有少统领敢吃小主子做的东西吧?
她好心劝道:“五姑娘,你要是不想他再拉肚子,还是别给他吃奇怪的东西了。”
绮罗却眨了眨眼,狡黠地说:“不能吃就要说,我又不强迫他。他那种任何事情都吞肚子里的脾气,我就要给他治治。”
紫苏撇嘴:“就姑娘你最有理,如若这样,你怎么不给下面的表姑娘送点吃的去?”
绮罗微微一笑:“我给明恭留吃的,他要么吃,要么不吃。可我要是给表姐送吃的,恐怕第二天全京城就会有传言,贺兰家的五姑娘毒杀郭家表姐了。”
紫苏冷哼了一声:“自从表姑娘来了,家里就不清净。人小心思多,也不知道那郭家是怎么教的孩子。”
绮罗转头望向京城的街道,悠悠地说:“烦恼的又不是我们一家,现在整个京城的权贵家中,恐怕都不安生。”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皇宫的斗拱一角,半晌没有移开。
是啊,从轩辕朗要选皇后的消息放出,卫国的权贵世家后院都沸腾了。
伴天子侧,母仪天下,这是多少权贵世家女子的梦想。
谁都知道卫国的朝堂,乃是轩辕太师和贺兰太傅一分为二把持。哪怕轩辕朗根本没有任何朝政影响力,甚至一年到头出现在紫极殿的次数都少得可怜,可轩辕朗少年天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荣华富贵的诱惑,不是每个家族都能抵抗的。
旨意刚刚公布,夏初,全国各地便陆续有马车进京,来了不少娇俏的芳龄姑娘。
外地来的姑娘们,肯定不会长时间居住在驿站,她们能来到京城,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背景。有的投靠舅家,有的投靠外祖家,一时间,京城的贵族家中,也热闹起来。
贺兰逸的府上,也同样迎接了两位表姑娘。
一位是从郭氏的宗族送来的少女,郭氏嫡亲三兄的嫡亲小女儿,十三岁的郭茹怡。
另一位则是河阴柳氏的庶族旁支,十四岁的柳姿娥。
郭茹怡和郭氏完全是两种性子,像极了四姑娘小时候,说话声音怕大了,吃饭怕多了,走路都怕多迈出一步,缓慢极了。
在郭茹怡的身上,还有着郭氏宗亲长期宠爱的骄傲高冷,她对生活细节的讲究,简直就像是一位公主,在她来到国公府下马车的时候,甚至还因为要踩着小板凳下车而不是踩着仆人后背,而生了一晚上闷气。
郭氏还是第一次应对这种性子的姑娘,颇为头疼,说不得打不得,她也更不能修书回家说娘家嫂嫂教育孩子的不好,只能摆出姿态,尽量满足这个高要求的小姑娘。
而河阴柳氏送来的姑娘,则跟郭茹怡完全相反,性格非常稳重。
柳姿娥的娘亲,是在南楚内乱的战争中,远逃至卫国,被柳氏旁支的庶子收留的。
严格意义上说来,柳姿娥并没有柳氏的血统,反而有南楚皇室的部分血统,因为她的娘亲,就是南楚的某个小封地的郡主,生有柳姿娥这个女儿。柳姿娥真正的父亲,其实早死在了战乱之中。她娘亲被柳氏收留后,她也同样成为了柳家的女儿。
但柳氏庶子并没有嫌弃这个逃难的郡主,反把柳姿娥视为己出。
只不过,在轩辕朗选后的诏令送到河阴柳氏后,历来坚持不与帝王联姻的柳氏,面对朝廷的强势,考虑再三,只能把柳姿娥送出来。
柳氏庶子的父亲,无法反抗家族的决定。
若是柳氏的女儿真的被选中,柳姿娥本身也没有柳氏的血脉。
柳氏甚至给柳姿娥定下约定,若其为轩辕朗的后妃,就恢复其南楚皇室的姓氏,李。
或许是身份尴尬的原因,柳姿娥比起同龄的小姑娘,要稳重多了。
就像两位表姑娘同时到达国公府外,郭茹怡非要抢在前面进去,柳姿娥也只是一笑,从容退让。
于是,性格天差地别的郭姑娘和柳姑娘就这么住下了。
恐怕郭氏收下这两个女孩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她们后续给她带来了多少糟心和麻烦。
“好啦,”紫苏给绮罗交拧好的凌虚髻上插好了簪花,满意地看着容貌娇美的自家姑娘,赞道,“今天的姑娘也是仙子一样,美不胜收。”
绮罗不太自在地摸了摸头发上插的金饰小花:“非要戴这么多?”
还是小时候好,几根色彩靓丽的绸缎给绑两个双丫髻,清雅又大方。
紫苏笑得一脸得意:“姑娘说什么傻话?我已经给你戴得少了,你这个年纪,又不是庵里的姑子,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好。不然未来姑爷怎么来相中你?”
绮罗伸手挠紫苏痒痒,笑骂:“就你没羞,张口闭口姑爷的,是不是想我早点把你嫁出去?”
紫苏躲不过,抱着树桠嘴里求饶,话却越来越歪:“姑娘饶了我吧,我错了,错了,不是未来姑爷相中姑娘,是姑娘把未来姑爷相中抢回家。”
“我看你是真的想要嫁了,明天我就去求了郭夫人,让赵管事的小儿子把你娶回去!”
“啊?不要吧,他可是个大麻子啊。”
“人家大麻子可是给你送了大半年的鸡蛋,是谁一个不漏地收下了?”
“东西我可收得多了,马房的何阿叔,看门的张四郎,账房的吝啬鬼吕阿七都给我送过,那是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人家乐意对我好。”
绮罗点了点紫苏的脑门:“每天自夸都不带重样的,有这机灵怎么不多看点书?”
“我学那么多有何用处?五姑娘懂得多便行了。”紫苏笑嘻嘻地答道。
闹归闹,绮罗知道这个国家的女子,向来张扬,喜好鲜艳华丽的装束,连她穿条色彩清爽的水蓝色襦裙,上面也会有色泽、花纹繁复的云霏妆花图样,何况是头上的首饰。
她最后只道:“晚上早点给我取了便是,你看表姑娘首饰清雅,也没人说不好。”
紫苏瞪眼:“姑娘你怎么能跟她比,她要是不打扮独特点,怎么从我们一群平凡人中脱颖而出,吸引太傅大人的注意?”
绮罗忙竖起手指,对紫苏嘘了声:“小声点,郭夫人听见,又要不高兴了。”
紫苏望着下方院子贼赃地笑:“我不说便是,不过表姑娘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那就难说了。”
“云青,天气这么热,我实在受不了,你再给我取些冰水来。”春曦院中,郭茹怡柔弱无骨地趴在石桌上,水嫩的小脸满副哀愁。
郭姑娘的丫鬟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气,赶紧遣了小丫鬟去取。
云青安慰道:“姑娘,这春曦院中树木葱郁,阴凉舒适,我再给你打打扇子,就不会热啦。”
谁知道郭茹怡嫌弃地环视四周,开口:“这里还叫树木葱郁?你没看见姑爹的院子吗?那里才真的凉爽。”
云青暗暗摇头,姑娘的毛病又犯了,这可是太傅家中啊,又不是自家,谁会把最好的地方给客人居住。
她连忙劝道:“春澜院中,太傅大人处理公事的时间多,常有外客男子进出,女眷居住在那里,总是不方便的。”
郭茹怡撅了嘴,说:“五妹不也在那里吗?难道五妹可以跟男子随便来往?”
云青忙道:“五姑娘年纪还小。”
“她跟我也差不多大嘛。”郭茹怡双眸微微眯起,水润含春,素白的小脸泛起了微红,“若是我在春澜院住就好了,就能经常看见姑爹了……”
云青脸色一变:“姑娘!”
郭茹怡还在自我陶醉地回想中:“姑爹哪里像是不惑之年的男子,又好看又年轻,那身子也是精壮……”
“你还是个姑娘家吗!”
郭氏的怒声,打断了郭茹怡的臆想。
“姑母。”
郭氏看着被吓到的小姑娘,怒火蹭蹭的冒,这丫头年纪不大,就开始惦记别人家的夫君了。她本就是性子暴躁之人,巴掌扬起,眼见就要落下。
那郭茹怡的眼泪,简直收放自如,还没打到她,她就双目含泪,泪水无声地淌落,凄楚可怜。
郭氏气得发抖,但这巴掌是怎么也落不下去了。这还没怎么呢,郭茹怡就哭得好像泪人似的,要是她真的打了这小姑娘,第二天还不闹出上吊自杀的荒唐事?
“姑母不喜茹怡,让娘亲接茹怡回去便是,气坏了身子,便是茹怡的不对了。”郭茹怡呜咽着,不停地擦着眼泪。
郭氏突然觉得,当初虽然柔弱但是安静的柳氏真是太好了。
她如今跟个小姑娘还要费心思。
“别忘记你为何而来,你姑爹不是你肖想的。”郭氏向来直接,皱着眉警告道。
郭茹怡的表情更委屈了:“姑爹英伟,世间少有,爱慕者众多,茹怡平凡,又怎么敢让姑爹看上眼。”
郭氏更为头疼了,这小丫头完全忘了自己是要进宫选妃的,只把眼睛盯在自家姑爹贺兰逸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