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五年
泽泽2025-11-30 15:165,142

  国公府的二夫人柳氏,被贺兰逸亲自从智门寺接回来时,只剩下一口气了,在除夕之前,柳氏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发丧那天,天气居然晴朗,并没有哀怨的小雨,更没有清冷的寒风。

  柳氏的一生极为短暂,如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耀眼却并不长久。

  她的葬礼也如她平日的气场,大气沉稳,没有半分阴霾。

  小绮罗挂着黑纱,披着麻布,一步步地送走了娘亲。

  这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起,便抱着她,喂养她,教她道理,给她温暖的女子,就那样长眠于地下。眼泪到了她站在她墓碑前那一刻,却再也流不出来了。

  贺兰的家族陵墓占了整片大山,柳氏的墓碑上,刻下的还是贺兰的名号。

  贺兰逸的手按在柳氏的墓碑上许久,才收回手,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傻女人。”

  送走柳氏的当晚,贺兰逸便将小绮罗的卧房,搬到了主院他的居所——春澜院。

  春澜院中所有的仆人都更换了一遍,增加了丫鬟和仆妇的数量。

  原本春澜院作为贺兰逸单独休息的场所,基本全是小厮。如今小绮罗搬了过来,就到处都是女子。

  郭氏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小绮罗的奶娘又被调派过去照顾,所以贺兰逸接受了奶娘的建议,拿了奶娘女儿的契约,把其送给小绮罗做贴身的丫鬟。

  奶娘的女儿比小绮罗大五岁,小脸清秀,是个长得壮实又开朗的姑娘。

  跟小绮罗第一次见面,她便爽快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五姑娘,我叫紫苏,跟我娘姓,木紫苏就是我啦。你放心,以后要打架找我,要骂人也找我,你不好意思做的事情尽管吩咐我,我啊,保准把那些不听话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小绮罗还沉浸在对柳氏的追思中,不怎么想说话。

  紫苏摸了摸下巴,凑到小绮罗面前,盯着她。

  突然被一张大脸逼近,小绮罗吓了一跳。

  却见紫苏对她笑道:“五姑娘,我娘跟我都是太傅大人捡回来的命,咱们家这辈子就报答你们了,尽管使唤我,别客气!”

  “阿爹救的你们?”小绮罗问。

  仔细想想,奶娘不仅照顾了四姑娘还有她,现在连未出生的小少爷也有份照顾。贺兰家的小孩基本都交给奶娘了,的确是不一般的信任啊。

  紫苏给小绮罗脱衣洗脸,把小绮罗收拾得规规律律地送上床,然后坐在床边,笑呵呵地说:“事情的经过你是不是很感兴趣很想听啊?只要你好好睡觉,我每晚都给你讲,如何?”

  虽然紫苏有点闹腾,但是内敛个性的小绮罗其实很喜欢这种开朗个性的人,她双手拉着被沿,眼巴巴地望着紫苏,嗯了一声。

  “真乖!”紫苏伸手,揉了揉小绮罗的脑袋,笑道,“那我开始讲了啊。”

  紫苏的故事简直是漫长,她说了一个多时辰,才讲到蕲州某地的小山村样貌,还有前朝末年的战乱可怕,小绮罗听着她不停歇的话语,渐渐地眼皮沉重,睡了过去。

  给小绮罗再次压实了被角,紫苏伸了个懒腰,把房间里的杂乱东西收了一遍。

  她刚刚把夜烛只留一根,一道清影便从窗外跃入房中。

  “少统领。”昏暗的烛光下,紫苏半跪在地,躬身行礼。

  “她睡了?”隔着面具,明恭的声线压得极低。

  紫苏笑了笑,说:“小主子很乖,也累了几天了,现在已经睡沉了。”

  “你出去,我陪她。”

  对于明恭的话,紫苏却没有照做,而是望着他开口:“小主子已经七岁,男女有别,您不能再单独陪她。”

  明恭冷冷地扫了紫苏一眼。

  紫苏并不畏惧,仍旧微微笑着:“枭卫职责,保护主上,服务主上,而不是陪主上。”

  明恭沉默一瞬,直接拉开外袍,衣衫随手往紫苏身边扔去。

  衣衫飘落,在紫苏惊讶的目光中,他就这么钻入了小绮罗的幔帐,把她抱在了怀里。

  “我就在这里,有何问题,你尽管去报告。”

  紫苏眨了眨眼,起身就要往前走,但转头的一瞬,目光停在了小绮罗的眉间。

  她是哄着小绮罗入睡的,也看着她睡着的样子。

  小绮罗睡得很不安稳,不由自主地皱着眉,表情很是难过的模样,仔细看去,脸颊上还有泪痕。

  紫苏猜想,小绮罗一定是做了不好的梦。

  但现在看来,明恭抱着她的时候,她就放松。她习惯地往他怀里钻,小巧的鼻子动了动,好像在嗅着他的味道,然后紧皱着的眉头,就慢慢放松了。

  她的手很是自然地环住他的身体,仿佛无数个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自然得就像是习惯。

  紫苏首次犹豫。

  她善于察言观色,也很容易看出,小绮罗在少统领身边时,才会睡得真正的踏实。

  可他们暗卫从来没有直接把主上给抱了睡的。

  这种逾越的行为,紫苏当然明白,就算不报告给贺兰逸,也该报告给夜枭,然后结果肯定是明恭受罚。

  但是……

  她默默地站在床前许久,踱步来回走。

  最后,她下定决心般,从软榻上抱了被子,直接铺在了地上,睡在了小绮罗的床边。

  明恭看了眼紫苏,然后由她而去。

  他的目光更多落在小绮罗身上,温和又安静。

  第二天清晨小绮罗揉着眼睛起身时,看见床边突然冒出的脑袋,被吓了一跳。

  结果看清楚是紫苏时,小绮罗顿时有点哭笑不得。

  “你怎么睡我床边?”

  紫苏利落起身:“五姑娘不知道吧,咱们平民家里啊,从小都是睡地上的,硬的才舒服。我啊,睡软榻会睡得不踏实。”

  小绮罗哦了一声,问:“不冷吗?”

  “睡惯了冷啥。”紫苏笑着从衣柜里翻出小绮罗的衣裙,“五姑娘今天穿哪件?这件紫花的,还是这件蝴蝶的?”

  紫苏给小绮罗收拾完毕,手巧的还给小绮罗的发型绑了个花样,然后站在院子里,开始管事嬷嬷般,到处指挥院子里的丫鬟仆妇干活。

  小绮罗则看着早晨起来就压在枕头下的信。

  能在她枕头下放东西,只有明恭了。这又是慕容泓渊从智门寺送来,经过枭卫之手给她的书信吧?

  “智门寺的方丈大师今日沾了米汤在胡须上整日,沙弥们昨天跟后山野猴打架,免得它们又把为数不多的梨给摘光了。”慕容泓渊的信一向简短,只叙述一两件事。

  他虽然说不爱读书写字,但是字体却非常端正有力,有种大气潇洒的感觉。偏偏他书信里写的,又跟严肃刻板的字毫不相关,反而是一些生活中的琐碎趣事。

  小绮罗光是想着信中描述的场景,就忍不住捂着嘴笑。

  他不跟她写他的心情好坏,小绮罗也同样风格地回信给他。

  “今日我终于有贴身丫鬟了,她啊,活泼极了,”小绮罗提笔想了想,忍不住地笑,“她叫紫苏,叽叽喳喳的,就像是小麻雀,你们要是见面一定很有趣。”

  一个动,一个静嘛。

  小绮罗安静的院子,从紫苏来了之后,开始热闹非凡。

  紫苏性子活泼,找了小厮用材料给小绮罗在树上绑了秋千,说好让小绮罗荡秋千,结果她自己倒是先上去晃荡了许久都不下来。

  或者她心血来潮,让伙房的仆妇从家里带了小鸡仔,教小绮罗一起养。

  拿郭氏的话来说,紫苏完全可以把个名门淑女给带坏成乡野粗妇。所以郭氏更加不让四姑娘接近小绮罗的院子了,生怕四姑娘不小心,被这个野性子的丫鬟给带歪了。

  小绮罗喜欢紫苏。那样阳光又开朗地活着的感觉,她从未有过。

  所以她不想贺兰逸把紫苏给调走了。

  她很怕贺兰逸也有郭氏那样的想法,在贺兰逸找她吃饭时,她总会告诫紫苏收敛点。

  从柳氏去世后,贺兰逸每日三餐都是跟小绮罗一起吃,不管他再忙,也一顿没有落下,见面的机会多了,看见紫苏的时间自然也就多了。

  紫苏的行为,终于有被贺兰逸看见的时候。

  小绮罗本来以为贺兰逸会不高兴。

  谁知道贺兰逸倒是指着紫苏身后跟着的那些小鸡仔,耐心地对小绮罗说:“了解民间普通民众的生活,也是必修,你要用心学习。”

  小绮罗一脸懵逼。

  贺兰逸不处罚紫苏,紫苏当然就更加来劲。

  蔬菜、家禽养了满院子,每每让小绮罗有种进错院子的感觉。

  这一年,是小绮罗来到这个世界最平静的一年。

  齐国新帝窦子敬和卫国缔结了盟约,暂时都互不侵犯。

  两国都在修生养息的时候,南边的南楚本有机会北上入侵,可惜南楚太子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竟然幽禁了皇帝,活生生地饿死了自己的父皇。

  南楚将领趁机叛乱,新登基的南楚太子全身心处理内乱,根本无精力顾及北方这两个国家。

  三个国家,进入数百年来,少有的和平相处阶段。

  边境没有战争,贺兰逸便有了更多精力投入在卫国朝堂之上。

  之前被轩辕太师视为烫手山芋的河间王轩辕宇的案子,贺兰逸公正处理,亲自接见了受害者,赢得了河间一带平民的拥戴。再加上数年来,他在朝堂上纬义经仁,事深于拯济,渐渐地他声威更盛,再也不是轩辕太师处处可以压制的境地。

  轩辕太师终于开始把贺兰逸当成一个对手来看待,但他之前太过自信,处理贺兰势力的部将没有做到斩草除根,像姬若章这种被闲赋在家的,很快就在贺兰逸的暗中控制下,重新启用,并将其安插到了轩辕太师的亲兵虎贲军中,就像给轩辕太师的心上梗了根刺。

  更有无数跟贺兰逸在朝堂上唱反调的轩辕太师的派系官员,竟然接二连三地死在自己家中。

  一时间,朝堂上轩辕太师的派系官员,人人自危,这种莫名其妙死去的危机感,让他们恐慌。

  因为太有针对性,轩辕太师明知道是贺兰逸搞的暗杀,可他没有证据,也不能给自己的手下承认他堂堂太师,保个手下的人命都做不到,只能咬碎银牙把怨气往肚子里吞。

  在轩辕太师的势力暗中调查下,才勉强查到枭卫的一些情况。

  得知枭卫是太祖皇帝轩辕文都和已故大元帅交给贺兰逸的精锐力量,作用就是暗中取证,调查营私,控制朝堂官员和军中将领,轩辕太师更是恨得一晚上砍杀了数个近侍出气。

  轩辕太师开始觉得,身边哪个都像是枭卫的潜伏,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时不时在府内杀人。

  他阵脚一乱,到贺兰家中来的刺客数量便明显少了。

  特别是小绮罗入住春澜院后,曾经很多晚上要潜入刺杀她的刺客,也几乎看不见了。

  她不知道皇宫中的姬太后,到底是真的开始放过她,还是另有打算,她只能趁着这难得的平静时光,多学习,多充实自己,以应对不知道何时会再次降临头上的危机。

  柳氏的见地,是齐国皇帝窦澄都有所依仗的。小绮罗还记得柳氏跟贺兰逸说过,“外戚强权,众矢之的”。

  别看现在贺兰逸好像占了上风,但挂着前国丈名号又是太傅的他,越在高位越是危险。

  对此,她曾经旁敲侧引劝过贺兰逸,说他有些事做得太快了。

  像枭卫这种本该在暗处的力量,被他逐步引到明处,简直就等于暴露自己的底牌。

  贺兰逸却看着小绮罗,深深地叹了口气:“阿爹倒是觉得慢了,时常晚上都能看见你阿姐在哭诉,问阿爹当初为何不救她,问阿爹是不是忘了她这个女儿。”

  面对贺兰逸的自责,小绮罗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没法阻止一个父亲想要给女儿尽快报仇的急迫心理,谁叫朝堂上的小皇帝完全让贺兰逸失望呢?不指望靠皇帝解决轩辕太师,贺兰逸只能自己动手了。

  晚上坐在床边,小绮罗很久都没有入睡。她把紫苏推出去歇息了,等到深夜,才等到明恭出现。

  看见那道青色的熟悉影子,小绮罗突然就扑上去,紧紧抱住他。

  明恭被她意外的激动给惊到,倒退一步站定,然后承受着小绮罗全部的重量,没有动。

  “我害怕。”小绮罗用脑袋靠在他的胸前,闷声道,“阿爹太着急了。”

  明恭静默一瞬,抬手搂住她的肩头,问:“杀了那些人不好吗?”

  小绮罗抬眸,望着他冰冷的面具:“你也去杀人了?”

  明恭沉默不答。

  但小绮罗跟他处得久了,居然可以分辨出他沉默时,哪些时候在默认,哪些时候只是无言以对。

  比如他现在的意思就是,他杀了。

  所以他最近来找她的时间才越来越少么?难怪每次感觉到他的味道靠近,都有股新鲜的沐浴气息,那是为了洗干净之前的血腥吗?

  在小绮罗眼里,他还是个孩子啊。

  小绮罗轻轻地放开了明恭。

  对于她的放手,明恭只觉得心脏好像瞬间被人给握紧,律动都停止了。

  他猛地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主上不高兴?”他的问声有点急。

  小绮罗摇头,反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蹭了蹭:“没有,我就是担心。”

  她的脸颊又滑又嫩,明恭的手指动了动,指尖留恋这种温软的触感。

  他望着她的眼睛,而她的眼睛却望着窗外的漆黑夜色,并没有与他的视线相交。

  或许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动作有多亲密。

  但那种无意识的亲近,更是证明她没有嫌弃他。

  明恭心里一软,声音也柔了几分:“主上放心,太傅行事,自有分寸。”

  小绮罗拉着他坐在床边,说:“阿爹没错,恐惧造成压力,压力可以让人慌乱。可大臣们也是朝政支柱,不可能全部杀掉。只要人还活着,压力越大,慌乱越多之后,总会有反扑的一天。”

  明恭似懂非懂地望着她,然后静静地想着她的话。

  他再转头时,发现小绮罗已经歪着脑袋,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明恭抱她上床,用被子给她仔细盖好,然后侧躺在她身边,单手托着脑袋看她。

  小绮罗朦朦胧胧地动了动身子,脑袋照旧拱进他怀里。

  他伸手轻拍,安抚她的不安情绪。

  “你小心。”小绮罗有些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就像她能看懂他的沉默,他也能明白她那些断断续续的话是什么意思。

  “嗯,我不会死。”他心中涟漪荡起,单手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这一整年,小绮罗每天就是在紫苏的叽叽喳喳声中听民间八卦,在贺兰逸的书房里,继续在阿爹的教导下读书练字,间中还跟越来越有力健康的四姑娘在练武场打架,回复一下来自慕容泓渊的书信,繁忙而充实。

  没有温婉娘亲的院子,小绮罗也开始习惯。事情一多,那些难过的,忘不了的回忆,就会深埋在心里,最多夜间偶尔冒出来,加深几分孤独。

  好在晚上,一直有明恭陪她。

  当初刺客威胁,她夜里就爱黏他,娘亲离世,更是让她少有能离开他的时候。每每感到孤独时,身边有他的体温,小绮罗的心就像是找到了停船的港湾,平静安稳。

  到了第二年,仍旧如此。

  转眼五年时光飞逝,天和八年夏,从卫国宫中发出了一道旨意,十六岁的皇帝轩辕朗,到了正式挑选皇后的时间了。

继续阅读:第二十九章 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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