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对这次进宫的兴致并不大,在母亲送来的几款衣裙中挑选了素净的一款。说是素净,只是相对来说,连同送来的首饰配件搭配着看也不见得多低调。她有些不情愿,想让正在为自己梳妆的阿秋少插些发饰在脑袋上。
“小姐,今日可马虎不得!平日里的梳妆打扮可不适合进宫面圣,虽不能过于奢华,但也不能太简单随便,小姐您还是听我的吧。”
阿秋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把何晏之打扮的光彩照人。
“小姐生得精致,稍稍打扮一下更是漂亮。”
可何晏之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小姐,马车已经在门外备着了。”秀秀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主仆三人到了大门口却见两辆马车停着,刘山楂上前解释前面那辆是韩府的,后面那辆则是何府派来的。
说话间,韩十四也到了门口。
他看了一眼马车,又看看身旁的何晏之。
“马车而已,不必为难。”
说罢他先行上了马车,何晏之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多想,径直上了何府备好的马车。
她同他拢共没坐过几次马车轿子,却次次都能凑巧洋相和意外。
她才不要再同他在一起。
何府这次的马车比先前去春日小宴那次要软得多,还又放置了好些软垫。何晏之得了安逸,随着摇晃又打起了瞌睡。
去皇宫的路不知走了多久,她被秀秀轻声叫醒时马车才刚停稳宫门口。
韩十四几乎是与她同时到达,同时掀帘下车。
他刚下车就被几名官员围了起来说着什么,已经到达一些女子则频频望向他,眸色含春,娇羞不已。
何晏之没注意这些,下了马车就直直奔向父亲母亲还有表哥。
她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此时虽一身翠色罗裙,但还是吸引了众多目光。
“原来这就是何将军的掌上明珠啊?虽看着柔弱些,但与何将军真是相像。”
“什么啊,我看更像何夫人多些!”
几人分作一团极小声讨论着。
“她先前不是落水生了大病吗?好像还牵扯上了郑丞相家小儿子。”
“这可别瞎说,具体怎么回事,这谁也说不准。倒是她被韩大人接了去,如今看着许是人韩大人真有些秘术在身上。”
又是一辆马车停稳,从上面冲下来一个少年,几人还没看清他的脸就听他喊着“晏之”小跑了过去。
几人移了视线过去,原来是郑丞相家的小儿子郑泊生。
泊生兴冲冲跑上前,才发觉何府的人都在,他愣了一下,赶忙一一行礼问好,大大方方,挑不出毛病。何岱不喜他也还是微微点头,随后侧过身去,何王氏笑笑应声,看向了何晏之。
何晏之见他引来旁人目光,不满道:“你这么大声叫我做什么?”
泊生没觉得不妥,笑笑说:“因为看见你了。”
何王氏笑容渐深,她以前可不知道郑家二公子是个这样性情直率的孩子。
何晏之倏地想起他先前那日在墙头上说的话,她脸颊泛红,急忙移开了视线,却恰巧落到了不远处的韩十四身上。
他依旧被人群包围着,她听不到他们在聊些什么,只是看他神情自若地站在人堆中间。
“晏之,你在看什么呢?”泊生凑上去。
“啊?”何晏之回过头,“没……没什么。”
目光落回到泊生的身上,她觉得他应该也知道些什么。
她将他拉过去些,压低声音说:“郑泊生,明日你来找我。”
“好。”泊生爽快应道。
“这么爽快就应下,你也不问问是什么事?”
“不用,你说的我都照做就是。”
何晏之听了这话,默然片刻。
众人在宫门外汇集,不一会儿便见一公公带着几个小侍从走了出来。他的嗓音又细又尖,扬上去再没见落下来。
她见父亲与郑丞相等大人一同走在前面,她搀扶着母亲随着人群流动进了殿。
殿内以宝石和黄金作饰,金碧辉煌,夺目耀眼。
何晏之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就被身旁的宋淮狠狠敲了一下脑袋。
他小声道:“师姆不是刚教过进了宫不可以随便张望吗?”
“我知道了,不看了就是。”她揉了揉脑袋,乖乖垂下头。
朝内官员的位置被保留在中间靠两侧的地方,家眷则被安排在外圈,何晏之寻了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宋淮又叮嘱了些细节后才匆匆离去。
随后又听一道又细又尖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殿内众人瞬间齐齐跪地,口中高呼万岁。何晏之跟着人群有模有样地跪着、喊着,同样学得有模有样地还有隔壁桌的泊生。
他进了殿本想去找何晏之坐一起,结果被自家哥哥一眼看穿心思,提着领子就抓了回来。
“男女不同席,你又忘了?”
泊生一拍脑门,“忘了!”
坐不了一席,那就隔壁,他就这样硬拉着哥哥坐在了隔壁桌。
这宫殿又大又亮,何晏之缩在角落里压根儿看不清皇帝的面容,或者说就连皇帝的影子都没看见。
她垂下脑袋,殿内紧接着回荡起一道声音。
“宣单桓王子阿迪亚觐见!”
单桓?哪里的?
何晏之一脸好奇,刚想踮起脚探头望一望,却注意到隔壁桌的泊生盯着自己看。她以为是自己的举动被他瞧着没见识,她瞪了回去,特地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他没被吓到,咧嘴一笑,憨厚老实。他偷偷伸手指了指大殿中央,她转头看过去,那太监口中的单桓王子阿迪亚刚巧侧身向皇帝展示着此次带来的礼物。
说实话,离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所谓的单桓王子穿得像只大孔雀,挺扎眼。
她觉得无趣,收回了视线。
她发现他还在看着自己。
站在外圈的二人对殿中央的人和事并不感兴趣,可站在殿中的韩十四却在看清阿迪亚的面容时浑身一颤。
“你以为我忌惮的是你?你不过是我用来置换你父亲的筹码。”
“你的父亲死了,你会下去陪他的。”
前世那人的声音刻骨难忘,仍是一把利刃狠狠刺进韩十四的肩膀,插进韩十四的心脏。
他紧紧盯着殿前的那人,死死咬住的后牙翘起脖颈的青筋。
阿迪亚的嘴巴一张一合,韩十四听不清,也听不到。
韩十四找了他多少世,翻了多少户。庭安数不清,也不敢数。
殿上的皇帝第二遍重复着“时斯”,却迟迟等不到回应。何晏之觉得奇怪,又偏过头踮脚去偷看。
殿内灯烛长明,宛若白昼,可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却显得昏暗阴沉。
可还是不一样,与先前相处以来感知到的孤独和孤寂是不一样的。
长明的灯烛照不到他的身上,三万多年的日光也从未落到过他的身上。
此时的他不再是一潭长久的、平静的死水,瘦弱单薄的躯体内正澎湃着酝酿已久的洪水。
靠近的影子罩住了韩十四。
“回陛下,韩大人许是也被单桓王子所带来的宝物所吸引。我南临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如今还有单桓一族前来觐见并送来此等宝物,这真是多亏陛下的仁厚礼贤,英明果断。”
是何岱。
何岱的马屁拍得有些突然,也有些不精准,但他是武将,还是战功赫赫的武将。皇帝并没有责怪二人的意思,笑笑后顺着何岱的话又打趣了几句。
何岱后退的几步动作里,狠狠拽了一把站得笔挺的韩十四。
他后知后觉回过神,耳边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
她又看到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