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临近,郑时安将兄弟二人锁在学堂做最后冲刺准备,凡事都有家仆代办,二人只需静心备考。
可泊生的心思却不在此。
何晏之的如意楼就要开业了,就在秋闱后。
“我说你别来回扭了,那个屁股底下是有钉子还是怎么?你晃来晃去搞得别人也心烦。”郑潮生举着毛笔道。
“哥,这得考好些天啊?我想考前再出去一下。”
“别想有的没的,爹已经把前后门都上了锁,只有他有钥匙。”
郑潮生盯着书面密密麻麻的黑字,强迫自己压下去一个哈欠。
“求求你了哥,我真的呆不住。”
“求我也没用,真的没用,我能出去肯定就先出去了,还用你在这里求我?”
“咱们翻墙呢?”
“翻墙事小,后果严重。”
郑潮生已经年纪不小了,若是还因为个科考在祠堂挨打到不能出门,宋如菲会怎么看他。
泊生耷拉着脑袋,“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晏之了。”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什么,想起什么自然需要他助一把力,没想起什么就更需要他助一把力。
郑潮生瞅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问道:“你喜欢何小姐?”
泊生有些发懵:“什么喜欢?”
人参精不讲喜欢,神仙更不讲。
“你不喜欢人家何小姐,那你总是惦记着人家做什么?”
泊生一知半解,“那就是喜欢吧。”
“什么叫做‘那就是喜欢吧’,你这种态度很有问题。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这是什么意思?”
“喜欢就是要惦记吗?”
“当然啊,就是时时刻刻都挂在心上,思之、念之、盼之……”
“哥,你是不是想宋小姐了?”
“别打岔,说你呢。”郑潮生脸红道。
“哦那你说是就是,可能确实是吧。”
泊生对喜欢不太有概念,总觉得讲这个显得小家子气。
郑潮生被自家弟弟这个态度气得险些头冒白烟,他突然觉得教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一刻他深刻体会到先生的不易。
学习讲天赋,这玩意儿也是。
入夜,郑潮生抱着几本偷偷带进来的情诗集钻进了卧房,留下泊生盘腿坐在院子里望着星星发呆。
他没带话本,也没带情诗集。
他只能看月亮,数星星。
腰间挂着的文昌符是前些日子南临国的便宜爹爹郑时安去庙里的求来的,泊生其实不太信。毕竟文昌帝君向来严谨,身边的实习生更是兢兢业业,那种中举的好事必然不会落在他的头上。
看书又看不懂,又没熟仙打通关系。
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院墙外抛进几颗小石子打破这番平静,泊生望了过去,是佑余又飞了进来。
她降落在泊生的身边,“小神仙,我们来看你了。”
“你们?”
“泊生哥哥!”
墙头上冒出一颗小脑袋,是十九皇子李桓柯。
小少年的华贵衣袖上蹭了灰,堪堪露出的小脑袋晃了晃,眼睛亮亮的。
他挥了挥手,欣喜道:“你果然在院子里数星星!”
墙下,被李桓柯踩在肩上的小侍从沛白身子微微发抖。
“小十九?你怎么来了?”泊生惊喜道。
李桓柯的双臂挂在院墙上,他扑腾了几下翻上来坐在墙头。
“听说你要参加科考,来看看你!”他说完转过头,“沛白,你把何姐姐也递上来。”
何晏之为难地看着这墙上墙下的主仆二人,主要是这沛白也太瘦弱了,还不如韩府的黄管家看着强壮。
“何姐姐别不好意思,沛白很强壮的!”
沛白涨红的脸在何晏之眼里格外明显,但沛白还是扎了马步,一脸坚定。
何晏之迟疑了一下,“我还是不必了吧。”
“晏之也来了?”听见她的声音,院内的泊生跑到墙脚下。
“是啊。”李桓柯笑道。
他就知道泊生哥哥一定会想要见何姐姐。
泊生左右张望,迅速搬来几块石头垫在脚下,奋力爬上墙头。
“晏之!”
他的动作极快,何晏之仰头瞧去,他已然跨坐在墙头上。
几日未见,他怎么看起来瘦了些。
“你——”
“晏之你是不是吃胖了些?”
未等何晏之开口,泊生就又兴冲冲道:“你看着气色越来越好了!最近肯定没自己下厨吧?”
何晏之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李桓柯觉得对面的泊生哥哥一定是学习学疯了,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话和女孩子作为开局的话来打招呼。
这要是他和他三姐这么说,他早就被打得不知道去哪里捡牙齿了。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泊生高兴道。
紧接着他又道:“这些日子,我很想你,也很想见你。”
众人面前言语坦诚的少年不曾感到丝毫不妥,笑意未减。
院墙外的何晏之神情一滞,嘴唇翕动,望向他的目光微微颤动。
接连几日,何晏之都略显心不在焉。
那晚少年的话响起时,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有些懊恼的,懊恼自己贪玩落水丢了记忆,她隐隐觉得自己丢失了一些或许很重要的东西。
向来好食欲的何晏之面对着吴妈的香菇炖鸡全然失了兴趣。
“怎么了?”韩十四关心道,“资金不够就去账房取。”
何晏之摇摇头,象征性低头吃了几粒米。
“那是遇到了难缠的人?”
如意楼那边的前账确实有些难处理,烂事一堆,确实为难她了。
“酒楼不好做的话,咱们不做了也行,你若是担心沈老爷子那边难交代,我再派个人过去就是。巷子东头那边挨着私塾还有一家铺子,你可以接手做了书局。”
何晏之还是摇摇头,她垂着眉眼,看不出在想什么。
韩十四没急着再问,夹去一块鸡肉又夹去一块香菇。
她盯着碗里的香菇,又骤然想起自己曾经不吃香菇的事情,想起香菇就想起阿秋,想起阿秋就想起秀秀,想起她们二人自她醒来后说的一些话。
她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大人有什么恢复记忆的良药么?”
她不想听别人说,她想拥有自己的记忆。
韩十四苦笑了一下,“难。”
确实难,恢复记忆这事不容神仙使用仙术插手。
何晏之肉眼可见地更失落了。
韩十四见她垂头丧气这般模样,没由来像极了惜云殿内那枯萎的绿色盆栽。
他突然想抬手摸摸她的发顶。
说起那枯萎的绿色盆栽,惜云殿建于嵩砀山,阴气极重,又不见阳光,故而无法生长植物。初来的庭安不信邪,说惜云殿正是因为不养绿色植物才死气沉沉,偏要从鬼市上买来一盆绿色盆栽。他见庭安整日悉心照料,却还是在十几日后枯萎,庭安哭得伤心,他不解,又听庭安抽泣道:“这是我儿子啊,就这么早逝了。”
韩十四哭笑不得,只说让庭安不要迷信,要尊重嵩砀山不生绿植的自然规律。
他想到此处,扑哧笑了一下,惹来何晏之不解又不满的眼神。
他收了笑,严肃解释道:“不是笑你。”
何晏之的小眼神里充满了幽怨,她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又移开了目光。
“笑吧,你就是笑我,我能怎么样呢?”
“嗯?”韩十四没反应过来。
“我娘常说人与人之间相处是相互的,你对我好,我是知晓的,虽然我不知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但如果你是另有所图,那咱们另当别论。总之你对我好,我也是想对你好的,可是你又说不需要……好吧我煲的汤可能确实不那么好喝……”
她看起来更蔫儿了。
“如果你看我倒霉失落,能让你开心的话,那就笑笑吧。”
他倒是从未听过有人是这样说话的逻辑,她的脑回路是清奇得很。
“我得想办法赚点银子。”她突然转了话题。
“什么?”
韩十四又没反应过来,这二者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赚点银子,多赚点。我是因为落水才生病失忆的,保不齐是我命里的金和水不对付,我多赚点银子不就是金克水嘛!”她一本正经道。
“……金克木,土克水。”
“哦这样,那也多赚点银子,银子多了心情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