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成了医药坊的坐堂医?”许不言瞪大眼睛,“许娘子不是在同我说笑吧,这才不过一日功夫,你就办成了此事?”
暖阁内,许青鹅平静的看着他,含笑不语。
许不言喝了口许青鹅卖给广济堂的药茶,定了定神才重新开口:“这药茶里莫不是放了杜仲跟夏枯草,还有菊花跟一味茶引,只是这茶引品起来味甘,不知是用的是什么茶?”
许青鹅端起面前的茶碗,瞧着漂浮在碗里的些许稀碎茶叶,问道:“许郎可知贡茶?”
“贡茶?”许不言略一思忖,便知这贡茶的含义。
有唐一代,长安城内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由此开始出现了官营督造专门生产贡茶的贡茶院。
其中较为著名的便有剑南的“蒙顶石花”、湖州的“顾渚紫笋”、峡州的“碧涧明月”、福州的“方山露芽”、岳州的“灉湖含膏”,洪州的“西山白露”,寿州的“霍山黄芽”,蕲州的“蕲门月团”,只是不知许青鹅炮制药茶所用之茶与贡茶有何关系。
“贡茶专供给宫中,价格昂贵,许娘子总不会用贡茶炮制药茶吧?”许不言反问。
许青鹅眸光微动:“不错,各州进贡的贡茶均是由快马抵运长安,价格自然不菲,而我用的茶,虽然不比贡茶,但也不逊色,是从湖广二州,走水运进入长安停泊港的老茶!”
“老茶?”许不言皱起眉头,“这老茶莫非更便宜?”
“这些老茶均是往年贡茶剩下的,积压不易售卖,新茶下来一茬,老茶便又卖不出去,我索性就用低价买下来,炮制成了药茶!”
许不言瞧着她用普通的油麻纸包裹起来的药茶,没想到对方在做生意上面到是颇有几分天赋。
虽然眼下许青鹅靠这药茶,成了广济堂的坐堂医,但长安城内的平人却不舍得花费几十文来买这药茶,这些人最喜去路边的茶摊,几文钱的散碎茶叶便能泡上一大壶,她这药茶售卖的对象,多是长安城内的权贵跟官宦人家。
可广济堂不似王氏医药坊旗下的仁心堂那般名声响亮,并没有多少人来这些买药茶,她这药茶如果卖不出去,沈卓怕是便不能如愿的让她继续当坐堂医。
所以眼下的燃眉之急,还是要先解决药茶的门路,打响这广济堂的名头。
听着许青鹅的担忧,许不言莞尔一笑:“我当许娘子担忧的是什么,原来就是为了此事?”
听他这话,许青鹅眸光一亮:“许郎莫非是有办法?”
许不言点了点头:“在这长安城里上到朝廷公卿,下到平康里三教九流,总是喜欢附庸风雅,可这大儒的一副字便价值千金,路边落魄书生的笔墨却一文不值,有些人可以为了所谓的风雅,在平康里一掷千金,只为求花魁弹一曲琵琶,但未必肯花费千金买上一包药茶,许娘子可知是什么原因?”
许青鹅摇了摇头:“这药茶是为了治病,与风雅有什么关系?不说千金,便是一贯钱怕是都不会有人来买。”
“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许不言提起了案上的一贯狼毫,沾了沾墨汁,在那油麻纸上比划了一下,“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商品,总归有文化价值与经济价值,药茶的效果便是经济价值,可商品缺了文化价值,便卖不了高价,吸引不了人!”
许青鹅略有所思,只瞧许不言在那油麻纸上扭扭歪歪写了一句诗“醉后不知天在水。”
她反复念着这句诗,心神一荡:“没想到许郎除了医术出神,连诗才也如此了得。”
一旁的惜花歪着头看不懂:“许郎的字,怎么跟我一样,写得歪歪扭扭的。”
许不言得意的脸上蓦然一红:“字无伤大雅,能认就行!”
许青鹅在一旁一笑,从他手里接过狼毫,再另外一张油麻纸上重新写下了这一行诗句,她的自要更飘落,端雅娟秀,正是闺门女眷惯用的簪花小楷。
许不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许青鹅有些意犹未尽:“为何许郎的诗只有半句?总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便对了!”许不言奸诈的一笑,“长安城内几乎每个坊间都随处可见茶社茶摊,可见长安人爱茶如饮酒,要想这药茶卖得红火,就给少半句!”
“许郎的意思是?”许青鹅有些明白了,但还差一步,眼前总觉得隔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许不言指着这包裹药茶的油麻纸,问道:“许娘子认为,我的这半句诗如何?”
许青鹅点了点头:“如梦似幻,意境高雅,让人望尘莫及。”
“那敢问许娘子,买这药茶的人可是京中权贵跟官宦人家?”许不言问。
“这药茶一百文一包,平人怕是舍不得买。”许青鹅回答。
“这些权贵无论是真心亦或是官场从流,想必对附庸风雅一事都不能拒绝,而这长安城中有什么是比吟诗作赋更能附庸风雅的?”许不言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许青鹅懂了但又没有全懂。
“如果这包裹药茶的油麻纸上都写上这半句诗,而且每日每人只许买一包,广济堂一日只卖三十包,两日后才能出这后半句诗,你要是这些人,你会如何?”
许青鹅抢着回答:“那我肯定想知道这后半句诗是什么,必然会再买这药茶!”
“对了,”许不言点点头,“这就叫做商品的文化价值!”
许青鹅又有疑惑:“可为何许郎只允许每日一人买一包?这样岂不是卖不出去多少?”
许不言摇了摇头头:“不不不,在我的家乡,这种办法百试百灵,叫做饥饿营销,那些人不但要买,甚至还会加钱买!”
许不言拿起那管狼毫:“只是还差一步,应该给这药茶起一个同样讲求礼乐风雅的名字!”
他想了半天,眼睛一亮,在油麻纸上写下了三个大字“茶百道”。
“茶有百道,请君品茗!”
许青鹅懵懵懂懂明白了一些,不过仍有些担忧:“按许郎说得办,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来买。”
而且有句话许青鹅并没有告诉他,广济堂那位东家,虽然瞧着没什么正形,但人却是个精明的,也不知会不会同意许不言的方法。
解决了药茶的问题,许青鹅支走了惜花,单独留下许不言与自己。
她转身从案几后的书柜夹层中取出一张画像,铺在了许不言的面前。
许不言瞧着画像上颇为俊朗的年轻男子,神情有些怔忪。
看着眼前画像上的人,许青鹅脸上再无笑意。
“按照许郎与我的约定,如今我已经借助许家的门势,让许郎如愿脱了贱籍,成了太医署里的九品医从事,那许郎也该履行约定,帮我做几件事了吧?”
许不言心里是一百不愿意掺和进这档子事,当初他在成婚那夜发现许青鹅脑后伤另有蹊跷,便知此人私奔定然另有隐情,果不其然,不该躲的还是躲不过去。
“自然,许娘子以许家门势助我得偿所愿,我必然不会辜负许娘子期许。”许不言一抬头,瞧着许青鹅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眸子,立马改了口,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
许青鹅将画像往他身前一推:“此人便是与我私奔之人,本以为我二人此生注定白头到老,恩爱两不疑,却没想到,私奔当晚,我竟然出了事,跌下了悬崖,如今醒来,故人难忘,便请许郎在医署为我打探一下此人消息。”
听着对方冰冷毫无感情的话语,许不言缩了缩脖子:“此人也是太医署的医官?”
“对!”许青鹅盯着那画像,心中泛起冷意,若不是她遇到了许不言,怕是今日已经被她那父亲活生生埋葬于黄土之下,无人问津。
而此人却安然无恙,反而从一患坊低贱医工成了太医署九品医从事!
“此人名叫左庆安,正是太医署九品医从事。”许青鹅乌眸湛湛,如一泓看不见底的深泉。
许不言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许娘子该不会是找此人报复吧?”
许青鹅眉梢一挑:“怎么会,我一弱女子,如何报复?让许郎打探此人之事,不过是为了了解故人近况罢了。”
“这就好!”许不言松了口气,旋即连忙拍着胸脯,“许娘子放心,你这忙我定是要帮的!我一定帮你把他的消息打探得明明白白。”